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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10/31/2009 : 13:32:43 海之民建立的千年共和國 威尼斯戰史
緒論
這個世界上僅有少數國家擁有千年國祚。中國歷史上存續最長的朝代周,也僅維持了八百餘年,且東周的數百年期間幾乎是處於名存實亡狀態;而日本號稱天皇萬世一系綿延2600年,但有掌握實權的時間也不到五百年。
西方的千年國,一為繼承羅馬光輝的拜占廷帝國,但拜占廷後半段的時代日漸衰落有名無實;而另一個千年國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帝國,而是一個小國寡民的海商城邦───威尼斯。教人驚訝的是,威尼斯自從697年選出自己的第一個總統開始,千年國祚中是貨真價實地當了八百五十年的地中海世界霸主,直到十七世紀開始衰落,最後在1797年被拿破崙征服為止。
千年國祚,多少顯示出來的是一個國家的體制與政策優良,才能在激蕩的國際局勢中站穩腳跟,更何況是一個小國寡民、物產貧乏的泡水之都?
結合狡猾與機智,同時又有大膽和冷靜,威尼斯得以外交玩弄歐洲列強於掌上,以政治化解外敵的野心,憑金融作教宗與皇帝的債主,但他們亦不畏懼與那些龐大的敵國兵鋒相對。
也許,對於這個在戲劇中徒剩無信義奸商罵名的都市國,我們應該以戰史的角度切入,檢驗這個千年國究竟是名副其實,又或是僅僅運氣好而已。
水上建城
從空中鳥瞰威尼斯潟湖諸島
根據威尼斯人的自述,他們的祖先是在西元452年,受到上帝啟示,為躲避蠻族的蹂躪,而被迫逃往亞德里亞海上的潟湖小島,並建立防備蠻族入侵的城寨。每當蠻族攻打過來,威尼斯人就放棄海岸的市街,遷入潟湖群島中最大的本島利亞托(Rialto)避難,而蠻族始終無法越過湖沼與海洋構成的天然護城河,威尼斯人也就在蠻族劫掠的兵禍亂世中生存下來。
當拜占廷帝國強盛時,查士丁尼大帝發起地中海圈的再征服作戰,威尼斯也就興高采烈地歡呼迎接他們心目中的祖國回歸,從此之後成為拜占廷的屬地。不過因為拜占廷於北義大利的統治以拉文那為中心,地處邊陲的威尼斯實質上並沒有受到任何管制與統領,以協助拜占廷在義大利的駐軍籌措食糧為起點,威尼斯人逐漸摸清楚了北義大利的近海與河流,成為貿易方面的重要角色。
持續發展二個世紀後,隨著人口的增加,威尼斯版圖擴大至周邊的幾座離島和岸際區域,問題也就跟著多了起來,威尼斯人認為需要有一位領導者率領大家,於是在西元697年,舉行了一次公民投票以選舉總統,當選人為富有名聲的一位在地貴族,同時也是與斯拉夫人和倫巴第人有所往來的成功商人,帕歐羅.路西歐.安納法斯托(Paolo Lucio Anafesto)為第一任總統。
共和國初代總統安納法斯托
(Doge,語源來自於拉丁語的公爵Dox。此名稱有意味著代理拜占廷皇帝行使統治權的意味,因此舊譯通常為威尼斯總督。但威尼斯獨立後,此一名稱為共和國元首沿用,故譯為總統)
由於威尼斯的政體幾乎在此時就奠基完成,幾乎可以確定從一開始威尼斯就是議會制、非家族世襲、終身元首制的獨裁共和國,從此之後千年不變,途中雖然有成立新的大議會、小議會、十人委員會與其他新的政府官職,但基本上決策權力核心握於總統與大議會這點,從頭到尾均無太大的改變。後人很難考察這套制度當初是怎麼形成的,但為接下來方便讀者理解,肯定有必要簡單解釋一下威尼斯的政府構造形態。
共和國議會,圖中央寶座上穿金衣者為總統,紅衣者為總統輔佐官,黑衣者為十人委員,獨坐者為議事書記官,兩旁列席者為議員
總統乃威尼斯共和國的元首,最高裁決權持有兼戰時指揮官,終身制。由威尼斯市內擁有一定財產以上的市民投票選出,但久而久之逐漸形成有力的財閥家族以經濟實力壟斷總統寶座的傾向,因此後來制定了總統不得指定後繼者和暴露遺囑、同一家族出身者不可續任總統、以及由市民投票選出的40人選舉團採秘密投票方式選出總統等法律。之後威尼斯為防有力家族買通選舉人團,又加入了各式各樣複雜的方法:像是說先以40人選出九人,九人之中再抽籤出現四人,再由這四人從約五百人的大議會中抽籤選出30位議員,30位議員秘密投票選出12位議員選舉人團,再從議員選舉人團中抽籤,接下來再從小議會抽籤…
之後選舉的方式每年修改,方法都異常複雜繁瑣;但也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選舉制,到最後威尼斯共和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麥地奇家那樣的大豪門,或是普爾查家那樣的政治世家。或許,是因為這套亂七八糟的選舉制度,根本不可能讓大家族事前知曉投票選出總統的選舉人會是哪些傢伙吧。
威尼斯的大議會也是從建國之初就出現的組織,議員名額約五百人前後。雖然總統握有獨裁權,但是立法、行政、司法等內政大權均握於大議會手中。13世紀末,有力的富有家族們又以強化行政效率為目的成立了一個小議會,小議會相當於現代的政府內閣。
馬基維利認為,威尼斯共和國的政府是結合了君主專制(終身總統)、寡頭專制(小議會)、民主政治(大議會)的混合政體,其政治制度的複雜性恐怕為人類史上罕見,但嚴格分類的話仍可劃入「共和國」的類型之中,且是難得成功具備分權與高效能兩種特性於一身的獨特政體。
756年,第六任威尼斯總統多明尼哥.蒙蓋利歐(Domenico Monegario)任內,他積極與拜占庭和鄰近都市洽談外交事務,最後成功取得了威尼斯船在拜占庭帝國與亞德里亞海沿岸的友好都市停靠、補給、裝卸貨的許可。從他開始,威尼斯逐漸從單純的漁村和糧草採購批發地,轉型成一座雜貨貿易的集散商港,威尼斯商人得以將貿易範圍由亞德里亞海擴張到愛琴海範圍。
第六任共和國總統蒙蓋利歐
威尼斯歷任總統小心謹慎地擴大勢力範圍之餘,也儘可能與當地的倫巴底蠻族王國保持友善關係,同時也和羅馬的教宗維持良好互動。
威尼斯獨立
在那之後,西元800年時,查理曼在教宗加冕下成為西羅馬帝國的皇帝,並在稍後的803年與東羅馬帝國進行外交談判,最後形式比人強的查理曼擅自認定了「威尼斯事實上乃主權獨立的國家而非東羅馬屬地」此一事實。於是受封成為義大利國王的查理曼之子「義大利的丕平」,認為自身繼承有羅馬帝國疆域的領土主權,遂向威尼斯進行脅迫,要求這個原本在名義上從屬於拜占廷的小省份改為投靠西羅馬帝國。
第九任威尼斯總統歐貝勒利.德克里.安德諾利(Obelerio degli Antenori)唯恐威尼斯將毀於一戰,於是打算接受查理曼的要求;但這招致了809年丕平王子率領法蘭克軍南下入侵打算接收威尼斯,法蘭克人沿路燒殺擄掠,使安德諾利總統因為恐慌而拋下國家潛逃至拜占廷求救,遭受全威尼斯人民的唾棄。
安傑洛.帕契帕索(Agnello Participazio)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被擁戴出來成為第十任總統,帕契帕索總統號召國民,威尼斯好不容易才贏得了(名義上的)主權獨立地位,怎麼可以隨便拱手交給北方蠻族!隨後召集議會進行討論,最後決定拒絕西羅馬帝國的要求,放棄沿岸市街,將所有居民撤入利亞托島。於是威尼斯人縱火燒燬義大利岸上的市街,撤入祖先建造的島嶼要塞上,準備好食糧箭矢,進入長期抗戰狀態。
代理總統安傑洛.帕契帕索,對法蘭克戰爭的勝利者
威尼斯人看似有勇無謀的行動其實經過精密損益計算:遠在天邊的拜占廷管不到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小省份威尼斯,所以待在東羅馬帝國旗下是有益無害;倘若改投西羅馬帝國,那麼以西羅馬帝國的權勢軍威而言,那可是近在眼前,一旦輕易屈服的話,日後恐將遭到新君主予取予求。
法蘭克軍開抵威尼斯之後,發現威尼斯人都撤到利亞托島上,於是開始著手造船,準備渡海登陸威尼斯人的最後堡壘。然而,法蘭克人因為不明瞭亞德里亞海的沿岸水文,以致在駕船靠近潟湖小島時陸續擱淺,騎士們憤怒地跳下船隻打算直接登陸,但卻陷入半個人深的泥漿中動彈不得。威尼斯人接下來用弓箭射殺那些掙扎於水際間的法蘭克騎士---正如同過去威尼斯人的列祖列宗們對來犯蠻族們所作的事一樣,於是他們在810年的威尼斯攻防戰中贏得了一次大勝利。
中世紀時的威尼斯諸島,由於為周邊潟湖所拱衛,水道深淺不一,不熟水文的外來入侵者多半只能望湖興嘆,強攻者也只能鎩羽而歸。
初戰得勝對於威尼斯的民心士氣大有幫助,他們繼續加固城防等待著轉機到來(威尼斯人仍希望著拜占廷出手救援),不過勝利突如其來的到來讓威尼斯人也頗感錯愕:810年,義大利的丕平在圍城中,因為威尼斯周邊沼澤地帶的瘴氣染上痢疾,不治去世。翌年,西羅馬帝國再與東羅馬帝國進行談判,最後查理曼決定放棄威尼斯的主權,承認威尼斯屬拜占廷管轄;但同時威尼斯需對西羅馬帝國提供軍費,而查理曼願以西羅馬帝國境內的自由通商權作為交換。
威尼斯贏得了勝利與獨立,而失去了兒子的查理曼拿到了他想要的錢。
看似威尼斯得為此負擔沉重歲幣,但商人們反而對於能夠從此開闢北歐商路而歡呼慶賀,沒過幾年威尼斯人就把後查理曼要求的貢金,從法蘭克人手中連本帶利地通通賺了回來。更加重要的是,(威尼斯人的觀點看來)由於拜占庭與法蘭克先後放棄了對威尼斯的領土主權要求,因此威尼斯擺脫屬省地位,成為了一個主權獨立的新國家,帕契帕索總統也成為實質上的「國父」。
帕契帕索總統提醒興奮的國民們,威尼斯成為獨立國家後,將直接在國際社會上面對四方強敵,因此從此不再回到義大利岸上,將政府機關永久遷移到潟湖小島利亞托上,從此之後形成了我們印象中的那個水都威尼斯。由於帕契帕索總統的英明,日後他的子孫在民主制度穩固成形前,受威尼斯百姓擁戴,後世有好幾位帕契帕索家族的成員先後出任威尼斯總統。
因為繁榮活潑的經濟活動,威尼斯人逐漸擴張到北義大利沿岸重置田產;後來因為衛生環境的因素,威尼斯人決定再把利亞托島開鑿出運河與堤防,導引海水進入潟湖內的沼地,藉此攪動積水以杜絕蚊蟲病媒。這種種努力使得威尼斯迅速發展起來。
就這樣,國小志氣高的威尼斯人,從潟湖小島踏出了他們賺遍全世界的第一步征途。
聖馬可的黃金獅
828年,有兩位威尼斯商人:馬拉摩柯的布歐諾(Buono di Malamocco)與托謝洛的魯斯提柯(Rustico di Torcello),造訪了亞歷山大港。當時的伊斯蘭教勢力如日中天,尤其是埃及一帶,許多居民紛紛改信阿拉,高呼真主至大,上街搗碎神像拆毀神殿。
這倆人選在此時來到亞歷山大港是有原因的,幾世紀以前的拜占廷帝國開始吹起聖像破壞運動風潮時,威尼斯人看準時機,趕赴君士坦丁堡瘋狂採購收繳起來等待銷毀的藝術品,用幾乎是等於免費的賤價通通運往威尼斯,因此海削一筆。因此,想必當伊斯蘭教勢力擴張到北非時,也一定會吹起這樣的風潮吧。
亞歷山大港的一間教會供奉著十二門徒之一的聖馬可遺駭(聖體),因此未來也難逃成為伊斯蘭教徒搗毀的下場;二位威尼斯商人見到機不可失,遂對教堂神父威脅利誘,以代教會送到更安全的義大利本土保護之藉口,才把使徒聖體騙入手中。因為亞歷山大港的海關設下重重關卡檢查,為免使徒聖體遭回教徒以崇拜偶像之名沒收銷毀,這對商人活寶把使徒聖體裝在整箱豬肉的最底層,在滿街回教徒的厭惡走避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地把聖馬可遺駭海運回威尼斯。
聖馬可遺骸的抵達,對威尼斯人而言是值得狂歡慶祝的好消息,不但布歐諾和魯斯提柯兩位富冒險精神與小聰明的商人,成為市民口中傳誦的英雄,就連總統吉士丁諾.帕契帕索(Giustiniano Participazio)都捐出一部份財產,宣佈將用來建立聖馬可教堂,這座教堂後來在832年完工,經過多次重建與補強,至今仍聳立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
威尼斯的核心區:聖馬可廣場上的大教堂
寫下四福音書的四位使徒,馬太、路加、馬可、約翰都有各自的代表聖物,四使徒分別是人、牛、獅、鷹。而威尼斯後來就依照這個典故,將國旗定為紅底金獅子旗,於是後來從商船旗到金幣上,都能看到威尼斯人的金獅子徽。
紅底金獅子旗
而威尼斯人得到了一面足以代表他們的旗幟,同時也是威尼斯的「註冊商標」,此時的心情應該正是意氣風發的吧。
亞德里亞海的新娘
義大利.亞德里亞海周邊地圖
為何在威尼斯人發跡之前,亞德里亞海的貿易始終發達不起來,其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因為陸地上的山賊,與沿岸的海盜。這些海陸盜賊,多由當時活躍於巴爾幹半島的蠻族,也就是斯拉夫人所組成。當時的南斯拉夫沿海,也就是達爾馬提亞(Dalmatia)一帶因為處於各大勢力之間的緩衝區,國家與民族分怖極為混亂,導致經濟活動幾乎陷於停頓狀態。甚至是威尼斯人,在十世紀以前也都得定期支付貢金買通這些亞德里亞海盜,才能使商船與都市免遭海盜劫掠。
皮耶托.奧賽羅(Pietro Orseolo),也就是奧賽羅二世,於西元991年上台擔任威尼斯總統,他決定打破這種被動的弱勢局面。
奧賽羅二世總統,亞德里亞海與達爾馬提亞的征服者,海婚節的創辦人
西元992年,威尼斯與拜占廷皇帝巴西爾二世簽署條約,以有事時提供拜占廷海軍戰力、補給與軍費的封建義務,交換威尼斯船免除君士坦丁堡靠岸的碼頭稅特許,和征討達爾馬提亞地區的皇帝敕命。此時的巴西爾二世正在東歐地區四處征討開疆拓土,與保加利亞人陷入激戰,因此威尼斯若能提供東羅馬軍相應的後勤支援,對成就帝國霸業乃是一大幫助。
就在同時,奧賽羅二世對北方的神聖羅馬帝國拼命獻起殷勤,甚至在996年把長子改名為鄂圖涅,並奉皇帝鄂圖三世為教父,好拍北方鄰居的馬屁,使威尼斯能免除後顧之憂。
附帶一提,差不多從十世紀末開始,威尼斯共和國形成了將年輕官僚派往海外設置使館、擔任常駐外交官的政治慣例。共和國外交官在駐在國除了進行外交活動外,需撰寫國情報告,並蒐集關於該國重要人物的相關情資,以供共和國大議會進行政策評估。外交官在威尼斯政府體系中享有極高地位,幾乎所有威尼斯總統都曾有擔任常駐外交官的從政經驗。
在一切都準備打點好之後,威尼斯於西元998年召集亞德里亞海沿岸各拜占廷系統的殖民都市與蠻族都市代表,宣布將舉行拜占廷賜與威尼斯的聖命,隨後開始征討所有沒來參加會議的沿岸都市,並對所有的亞德里亞海盜進行一番大掃蕩。
掃討海盜的作戰極為成功,威尼斯海軍大獲全勝。掌握了絕對制海權的威尼斯人在距離拜占庭軍前線最近的海港卸下糧草,並提供武器裝備的後勤接濟,巴西爾二世對威尼斯人的表現大悅,賜予奧賽羅二世「達爾馬提亞公爵」的頭銜,從此之後威尼斯總統兼任達爾馬提亞公爵成為常態,威尼斯也接收到土地主權,日後達爾馬提亞成為傳統上的威尼斯殖民地。
西元一千年對西方基督教世界而言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人們為了世紀末的到來並非末日而有了狂歡理由;而當時年僅40歲的奧賽羅二世正值英年,在成就了威尼斯的海上霸業之後,他決定做一件事情來讓全體威尼斯國民瞭解到國家的未來在何方。
威尼斯海婚節
在西元1000年五月的第一個禮拜日,也是兩年前威尼斯總統奧賽羅二世帶領艦隊出航,征服亞德里亞海的同一天,總統帶領政府高官,登上豪華炫爛的黃金船,開向威尼斯的外海,當著所有民眾的面,對海面說道:
「大海啊!我要與你結婚,要你永遠都是屬於我的!」
然後、將戒指扔進海中,象徵威尼斯與海神波賽頓的聯姻結合。附帶一提,威尼斯在義大利語和德語中的冠詞,也是代表女生的陰性。也許,威尼斯真的是以海神之妻的身份,與大海結了婚才受到庇佑也不一定。
現代威尼斯海婚節活動中的復刻黃金船,中世紀打造的原版黃金船在拿破崙入侵時被法軍擄走,之後再也無法找回
如此豪情壯志,以致日後威尼斯人年年慶祝海婚節,並在這天飲酒作樂、狂歡慶祝。奧賽羅總統無疑點燃了威尼斯人對於大海的浪漫與熱情嚮往吧。在這之後約有長達五百年的時間,亞德里亞海有了一個別名:威尼斯灣(Golfo di Venezia)。或許更加有名的是威尼斯的另一個別稱:亞德里亞海的女王。
十世紀末,十一世紀開始。
威尼斯人擺脫了上一個千年,迎接了一個屬於他們的新千年到來。
稱霸地中海
西元1071年,多明尼各.塞沃(Domenico Selvo)當選第三十一代威尼斯總統。在奧賽羅二世總統的激勵下,威尼斯人在這一甲子歲月裡累積了龐大的海上勢力,但卻也樹立了不少敵人,並因為與伊斯蘭教勢力保持通商關係,而與教廷、神聖羅馬帝國等勢力的關係惡化。
塞沃總統上任後不久,就發生了神聖羅馬皇帝亨利四世被教宗格列高里七世開除教籍的卡諾莎之辱事件。
卡諾莎之辱事件中教皇以破門令威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屈服,教科書通常以此事件作為中世紀教權壓倒皇權的象徵;但卻對於事後亨利四世勵精圖治、對教皇復仇成功的史實避而不談,造成後人許多誤解。
格列高里七世把亨利四世壓倒的態勢,使羅馬教廷一時勢如中天,威尼斯唯恐教皇國日後過於強大將會干涉內政,塞沃秘密以巨額貸款暗助亨利四世,並私下在教廷與神聖羅馬帝國之間奔走調解。因此亨利四世有了財源,得以收買人心整軍備武,並於1081年揭起反旗討伐教皇,於三年後推翻格列高里七世,而威尼斯人不但贏得了神聖羅馬帝國的友善態度,更為自己贏得了集中精神對海外用兵的最佳機會。
十世紀時斯拉夫海盜在亞德里亞海的活躍,相較起此一時代橫行歐洲的諾曼人而言根本不算什麼。這些勇猛頑強且善於航海的北方蠻族,佔據了南義大利與西西里,甚至還進犯拜占廷統治下的杜拉索(Durazzo,今阿爾巴尼亞),妄圖染指希臘地區。雖然拜占庭希望討伐諾曼蠻族,但是1071年在曼齊克特會戰的大敗,卻使得東羅馬皇帝對於獨力對抗兇猛的諾曼侵略者感到躊躇不安。
中世紀時的杜拉索,為亞德里亞海東岸的重要港口,西西里地區的諾曼海賊佔領此地作為侵略拜占庭的橋頭堡。關於杜拉索的地理位置,請參照<亞德里亞海的新娘>卷首附的地圖。
於是東羅馬帝國提出了派兵兩萬陸軍討伐諾曼蠻族、希望威尼斯也能夠出兵挾擊,從海路全力支援的外交提案。考慮到諾曼人一旦佔領杜拉索,即可能切斷亞德里亞海的對外航線,基於海洋戰略上的共同利益,塞沃接受了拜占庭的要求,娶了拜占庭皇帝康士坦丁十世的公主為妻,由此贏得了東羅馬方面的信任;塞沃總統設立常備艦隊,徵召威尼斯人組織一支正規海軍,親自率領60艘威尼斯艦艇出發前往杜拉索,展開海上封鎖戰。
相較於一個世紀前奧賽羅二世征討海盜所召集的武裝商船艦隊,塞沃總統時代的威尼斯海軍是更加精良強大的正規常備軍。
威尼斯共和國的軍制,大致上可以分為陸軍與海軍兩個不同的系統。一如當時封建諸侯國的軍隊,威尼斯的陸戰部隊亦是以雇傭兵為主力,部隊組成與其他歐洲國家相差無幾,這部份就略過不談。但是,威尼斯相當堅持以本國官員出任傭兵隊長,並嚴格掌握記錄傭兵隊的員額,這一點可說是與其它義大利邦國最大的差別。
現代重演團體扮演的威尼斯海軍弩弓兵,他們配備重型十字弓與精良盔甲,是登陸作戰與海戰中的主力部隊。
不過,威尼斯共和國的海軍,就可謂精銳中的精銳了。威尼斯依據教會分派主教的教區,把全國各地與海外殖民都市整理為數十個徵兵區,20~60歲的成年男子均被登記在徵兵名冊上,依照登記順位將名冊再細分為十二人一組,每次國家動員徵兵均抽十二分之一的男子加入艦隊,被徵召者將由國家提供薪水與食宿補貼,但需自備武器。倘若被徵召者有事或因故無法接受徵召,則需付清代役金給政府,或是與同組的其他男子商談傭金頂替其名額。
這些緊急徵召而來的威尼斯壯丁,將會被編為槳帆戰艦(加列艦)的划槳手,除此之外也擔負登艦、登陸的肉搏作戰,偶而也會擔任沿岸殖民地的警備工作。除了威尼斯人以外,威尼斯也從其殖民地或是同盟都市,例如達爾馬提亞、希臘、克里特和塞浦路斯等地募集通曉水性的志願者上船擔任常備海軍。此外,威尼斯人也會把欠下債務無力償還的人抓到船上,逼他們划槳還錢,但待遇遠比奴隸好得多,因為精明的威尼斯人是不可能讓欠債者輕易一死了之的。
一艘三層排槳戰艦的上方透視圖。通常而言每艘排槳戰艦都需要60~100人以上的划槳手提供動力,故人力資源可說是決定一國海軍規模的重要制約條件。
雖然這種募兵制組建的海軍人事成本極高,但是海戰時具有顯而易見的絕大優勢。比起其他使用奴隸或戰俘划槳的槳帆艦,威尼斯海軍不但是由經驗豐富的航海者所組成,而且因為划槳手配備武器且支有薪水,所以可以在戰鬥時充當士兵來使用,這使得每艘威尼斯軍艦可以投入戰鬥的人數是其他國家的二至三倍,在肉搏戰時非常佔優勢(發給奴隸武器對其他國家而言可能造成叛亂)。
如上所述,因為維持常備海軍的成本昂貴,所以共和國政府後來將海軍預算攤派在國營商船團中,以求降低成本。
總之,由塞沃總統一手立法打造出來的威尼斯海軍,壓倒性地消滅了諾曼人的船團,維京民族就算擅於航海也終究不敵高度組織化的威尼斯海軍,杜拉索的補給線於是被威尼斯人給切斷了。
諾曼人的領袖,西西里的羅伯特.基斯卡(Robert Guiscard)損失了他全部的艦隊,無法逃回老巢西西里,幾乎被逼上絕路。塞沃總統在此時犯了一個輕敵大意的小失誤,他認為戰鬥已經大致落幕,於是派遣作戰中受損的半數艦船帶著傷員與勝利消息返回威尼斯,其餘艦艇靠泊在阿爾巴尼亞海岸等待戰爭結束。
「狡猾羅伯特」羅伯特.基斯卡,諾曼西西里王國的締造者。西元一千年以前的諾曼人囂張程度遠非今日我們能夠想像,維京海盜如入無人之地,佔領不列顛、橫越歐俄平原、打通縱貫法蘭西、把維京長船運入地中海四處橫行。
羅伯特.基斯卡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諾曼人也許忘了怎麼像他們的祖先那樣當海盜,但在陸戰方面可就遠遠凌駕於膽小怕事的拉丁民族;他發動了一場夜襲,在港口中俘虜了九艘威尼斯人的大型槳帆戰艦,帶領部下成功逃出了希臘戰場,日後羅伯特.基斯卡的後代建立了西西里王國。即使塞沃總統犯下了這樣的錯誤而使這場勝戰無法劃下完美句點,但威尼斯人依然為他擊敗諾曼人的深謀遠慮與英明決斷而歡呼。
拜占廷方面則是為擊諾諾曼人入侵頗感振奮,為了感謝威尼斯人的大力支援,允諾將開放金角灣給威尼斯商船靠泊貿易,並劃地讓威尼斯於君士坦丁堡設立租界。這項獎賞對威尼斯共和國而言,價值是不可估計的龐大,威尼斯商人在接下來數個世紀內獨佔了東方貿易的特權,享受著其他國家無法擁有的驚人利潤。
巨額的收入累積了威尼斯的財富,也在餵養威尼斯的造船工業茁壯成長,同時威尼斯海軍,在塞沃總統確立其體制後,成為了地中海世界最具傳統及戰鬥力的一支洋上勁旅。威尼斯共和國悄悄地積蓄它的實力,而它的海上力量將在接下來歐洲史上最大規模的戰爭中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十字軍戰爭
西元1096年初,教皇烏爾班二世發怖詔告,號召全基督教世界的君主與騎士挺身而出,奪回耶路撒冷───此即為第一次十字軍東征。
第三十三代威尼斯總統維塔.米迦勒(Vital Michele)起初並未響應教皇的號召,正如同其他的威尼斯人,他們看不到這場東征的前途何在,特別是隱士彼得率領的先驅十字軍形同暴民,最後更在匈牙利騎兵與伊斯蘭戰士的馬蹄下全軍覆滅,看起來站在會輸的一邊實在是沒什麼道理可言。
然而,同年夏季出發的真正十字軍部隊卻是完全不同,布利昂伯爵高佛瑞(Godefroy de Bouillon)與其弟弟包德溫(Baldwin)皆為名震歐洲的一流騎士,這對信仰虔誠且期望成就一番功業的兄弟,以其卓絕手腕號召組織了包括五千騎士與三萬五千步兵的大軍,並登上了熱內亞與比薩的120艘運輸船,開往安納托利亞準備先協助拜占庭擊退薩拉遜人,再奪回聖地耶路撒冷。
第一次十字軍統帥、耶路撒冷的征服者.布利昂伯爵高佛瑞
米迦勒總統此時才驚覺,四萬人的糧草與戰爭的物資消耗,將會是多大的一筆商機───此時威尼斯已經落於後進同行的義大利海上城邦:比薩與熱內亞了,必須加快腳步才能挽回劣勢。儘管喪失先機,但是威尼斯擁有凌駕於熱內亞和比薩的強大經濟實力和政府組織,因此威尼斯人很快組織起一支包括兩百艘帆槳船、一萬名水手與士兵的艦隊,急忙掛上十字軍的旗幟開往東地中海,匆促功利猶如鯊魚在尋覓下一個犧牲者的血腥味。
1099年,威尼斯艦隊在東地中海的羅德斯島附近擊潰了伊斯蘭軍的艦隊,取得了巴勒斯坦周邊的絕對制海權。威尼斯人悠閒地四處遊蕩,偶而興致來了就去雅法(台拉維夫)或是耶路撒冷轉個兩圈搶點東西,也沒忘襲擊那些不巧路過的熱內亞船與比薩船,搶走要運給十字軍的補給品再轉賣出去,對此熱內亞與比薩是憤恨的咬牙切齒,雖向教皇提告上訴,但是欠下威尼斯一屁股債的烏爾班二世也是有苦難言只好當作沒看見。
威尼斯就在這種遭受全歐洲十字軍國家敵視與抱怨的情勢中,突然因為1100年的一件事而有了角色上的大逆轉:高佛瑞與包德溫的十字軍付出極其慘重的傷亡之後,勉強攻陷了耶路撒冷,但接下來比薩和熱內亞艦隊由於不敵亞歷山大港航來的伊斯蘭艦隊(和威尼斯人的背刺),拋棄了高佛瑞與包德溫的兵馬,收拾殘餘艦艇逃竄回義大利。
為使陷入飢寒交迫絕境的第一次十字軍免於不名譽的餓死或投降,高佛瑞不得不與騎士們不屑的威尼斯商人談判條件,希望能夠得到威尼斯艦隊的補給接濟。最後威尼斯人獅子大開口,贏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巴勒斯坦所有沿海城市的泊港權、通商權。
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周邊地圖。可以發現高佛瑞的部隊在遠征後半進入巴勒斯坦時,陸上補給線越益遠離君士坦丁堡,但距離沿岸的亞克、海法、的黎波里、阿斯凱隆等港口都市卻是伸手可及。因此十字軍向威尼斯請求補給支援也就成為必然的需求了。
威尼斯海軍輕鬆地把伊斯蘭艦隊壓回亞歷山大港,運來源源不絕的糧食補給,讓高佛瑞與包德溫撐了下去,這不禁讓人懷疑起之前伊斯蘭海軍的囂張,實際上是完全構築在威尼斯人放水的大前提下才得以成立。
稍後,第一次十字軍在損失慘重的狀態下收復了聖地耶路撒冷,並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國與安條克公國,高佛瑞與包德溫這些鄉下騎士也都當上了地位崇高的國王。
至於威尼斯人,則在全歐洲為了基督的勝利而高呼上帝保佑時,得到了可以變出源源不絕錢財的煉金魔杖───東方貿易。
決裂
為了維持耶路撒冷王國與安條克公國的存續,威尼斯人勢必得保持甚至擴大這支目前已達兩百艘以上的船團,然而船隻頻繁使用,索具船身耗損過快,加之以建造品質工藝不精,海難事故遂跟著變多起來。
共和國政府察覺到這種狀況,於是在1102年頒布造船法,並成立國營造船廠(Venetian Arsenal),稍後國營造船廠擴張到擁有三座分廠、12000名造船匠的巨大規模,於是於1320年改建為現今的狀態。威尼斯共和國自從建造國營造船廠以來,就對船艦的規格、尺寸、價格等諸元進行統一登記管理,管理極為嚴格,因此所有威尼斯籍的商船幾乎都處於國家的掌握下。
威尼斯國營造船廠,國內多直譯為軍火庫實為無視威尼斯歷史的無心之過,由於其船塢空間廣大,今日成為各種展覽與活動的會館場地。
威尼斯政府平時會將國營造船廠的船隻以優惠價格出售商船給民間商人,也接受特別下注的訂造合約;一但爆發戰爭,就會發怖動員令,指定威尼斯籍船艦向特定的港口集結報到,以裝載十二分之一徵兵所動員來的陸戰隊員,為避免商船船主吝嗇自負糧費而少載兵員,法律還規定裝載人數少於六十人的船將不被視為「軍艦」看待。沒有在時限內以武裝完畢的「軍艦」狀態到達共和國指定集結點的商船,若無特定理由則需接受重額罰金。
第三十五代總統多明尼各.米迦勒(Domenico Michele)受惠於這種先進的造船體制,於是得以在合理的價格內建造並擁有一支全為戰鬥用槳帆船組成的精強艦隊,於西元1122年,帶領著100艘軍艦和一萬五千名海軍部隊,前往耶路撒冷協助耶路撒冷國王包德溫二世(Baldwin II of Jerusalem)防禦伊斯蘭軍的反攻。
然而包德溫二世在北方戰線迎擊土耳其人時,卻不幸兵敗遭到俘虜,眼見耶路撒冷王國陷入危急存亡之秋,這些十字軍王國的騎士不得不求助於威尼斯人。
威尼斯人的條件是耶路撒冷王國從從此之後需對威尼斯開放免關稅優惠、設立租界地的許可,而耶路撒冷王國只得簽字同意。在那之後,包德溫二世成功被贖放歸國,而威尼斯海軍在接下來整個1123年沿著的黎波里、貝魯特、泰爾、海法、雅法、阿斯凱隆洗劫了巴勒斯坦一圈,毀滅了那些侵入耶路撒冷王國的伊斯蘭軍補給據點,並把從亞歷山大港出航馳援阿斯凱隆的埃及艦隊全部擊滅,威尼斯人幾無傷亡,但是阿拉伯國家的艦隊卻損失將近萬人。
1125年,包德溫二世帶領騎士們擊潰了塞爾柱土爾其的最後一批兵馬,解除了耶路撒冷王國一度濱臨滅亡的危機。多明尼各.米迦勒總統帶領著軍容壯盛的威尼斯艦隊凱旋歸國,不過威尼斯人即使在船上滿載了戰利品與香料,卻還是不忘在回程途中順便繞點路到愛琴海去,打下薩摩斯島(Samos Island)與蕾絲邊島(Lesbos)。
多明尼各.米迦勒總統因此被拜占廷的居民冠上了「希臘恐怖者(terror Graecorum)」這一不太名譽的稱號。
義大利四大海國:威尼斯、熱內亞、比薩、阿瑪菲。這四個海事強盛的商業國家,被後人稱為「義大利四大海國」,雄霸中世至近世的地中海海權。
基於這種光榮傳統,義大利的海軍旗.商船旗也是以這四大海國的國徽為標誌,由左上開始依順時針一圈,分別為:威尼斯、熱內亞、比薩、阿瑪菲。
此時的熱內亞與比薩稍微恢復了第一次十字軍戰爭中損失頗重的元氣,不過卻沒想過要聯手對付威尼斯,而是為了爭奪科西嘉島而在西地中海打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
本來比薩就是個很討人厭的國家,比薩靠海,是當時的製鹽大國,所以比薩人把鹽以超乎常識的高價賣給那些需要的國家,對此那些地處內陸又缺乏岩鹽的買家自然是對比薩人的無恥行徑咬牙切齒。在義大利,直到今天都還流傳著這麼一句順口溜:「寧可家裡死人,總也好過比薩人敲門!」
熱那亞人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們是臨機應變的投機主義者,見風轉舵與打順風牌是熱那亞人的絕技,這些長於貿易與航海的人民幾乎在每一種成功商人的素質上都不輸甚至是贏過威尼斯,但是熱那亞共和國政府頗為無能腐敗,遲鈍蹣跚以致於讓總是衝在第一線的熱那亞民間商人,被威尼斯共和國傾舉國之力大肆屠殺,因此與威尼斯被拉開了決定性的差距。
雖然信守承諾這一點贏過熱那亞人,但是威尼斯更叫人髮指的行為是放高利貸,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高利貸,是黑到爆炸的超級高利貸。在中世紀,建造並維持一艘船,就與今日的太空計畫一樣,是耗資甚巨的一筆大錢。倘若無法集中資本,則光靠小額金錢或是以物易物這種原始經濟,則根本不可能建造出船,乃至於成立商船隊並建立航線等癡人說夢了。
威尼斯人為此發明了融資與合資,並成立了歐洲最初的近代銀行體系。拜十字軍戰爭的景氣之賜,威尼斯著名地標利亞托橋旁的聖雅各教堂前,從12世紀初起開始聚集起各路貨幣商、錢莊、批發行,最後逐漸形成了一處大交易所。交易所將前一天各種商品和貨幣的收盤價登記起來,抄寫在公怖欄上,在16世紀印刷術普及之後則形成一份商業日報,教堂門前也就成了威尼斯的銀行街。
利亞托橋,威尼斯傳統的貨幣兌換與銀行錢莊街。「狼與香辛料」當中貨幣商聚集於橋上的描寫,可能也是來自於利亞托橋銀行街的典故。
曾有史家評論:「能在教堂門前開起錢莊,這種事也就只有威尼斯人幹得出來。」由此可見歐洲人對於威尼斯的觀感。
威尼斯銀行發行年利率20%的短期融資,也就是高利貸,但是優點是想借多少就能借多少,就算是相當於當時法蘭西王國年預算的五萬枚杜卡特金幣,都可以立刻換成現金從銀行當場提出。不少歐洲王公貴族透過威尼斯銀行來籌措戰費,因此利用短期融資造船從事海上貿易也倒經常可見。
至於那些承受不起銀行家吸血剝削的小額貿易商,就採取合資公司制度募集資本,以多名小商人協議共用一艘商船的模式創業。據說合資公司的概念是威尼斯從阿拉伯世界引進的,原本是阿拉伯商人家族內親戚宗族會的組織,之後被威尼斯人發揚光大,擴大到不需要血緣,單靠金錢就能成立的合作關係。
合資公司也可分為長期和短期的,長期合資就是一群商人湊足金額,對威尼斯國營造船廠下單建造新船,然後以這艘船成立新公司開始進行海上貿易。另一種短期合資,則是商人合同向國營商船團租借船隻,推派幾位代表隨船進行貿易,船隻返航後攤派紅利,歸還商船給國家,而合資公司也就此解散。
威尼斯酒商,地中海生產的高級葡萄酒在北歐是很受歡迎的貨品。在海關抽驗貨物之後,合資商人們會推派代表隨船監督,待船到達出貨地之後將貨物賣為金錢,但倘若當地有威尼斯的商館或錢莊,即可兌換成匯票而無需浪費空間載運貨幣,剩下來的空間可以換成當地的特產品(比如北歐羊毛和紡織品),運回威尼斯又是得到一筆利益。這種沒有實際金錢往來的匯兌貿易,在10~11世紀的威尼斯就已經相當發達。
在保險制度還未發達之前,合資公司能令商人分散商業風險,又能令小額資本進出市場貿易,因此廣受歡迎。甚至是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為了避免一人獨佔全部商品(例如香辛料)以致自相殘殺的局面,立法規定某些特定的熱門貴重商品,需以同業商會的名義聯合採買,違令走私者會查緝充公。
威尼斯在這方面有制定明確的海事法,包括參加護航船團的船艦速度、噸位、載貨量限制;船舶建造時的材料與工程投標規格、船籍的登記;船隻沉沒時的賠償金額與遺族撫卹(日後發展為威尼斯另一個主力產業:保險公司);船長不可隨意處死船員,但船員倘若違反規定則可依海事法予以囚禁,待上岸後由威尼斯法廷加以審判等等。因此,固然威尼斯人來往海上經手巨額金錢,但引發的貿易糾紛卻出奇的少。
看完了威尼斯的金融體系之後,我們把目光暫時轉回威尼斯的競爭者───熱內亞身上。
1147年的第二次十字軍從陸路出發進擊,但是結果是有三分之二的軍隊在半路掉隊脫離,補給困難使得德意志騎士在安納托利亞被土爾耳其人碾碎,而聖殿騎士與醫院騎士團對大馬士革的攻擊亦無功而返;教皇的權威也因第二次十字軍的慘敗而跌至谷底。
第二次十字軍兵敗大馬士革
熱內亞人在1160年左右突然開竅,在此之前總是蠻幹猛撞威尼斯人精心設下的天羅地網而頭破血流,但是他們忽然發現,威尼斯人藉以耀武揚威的東方貿易靠山拜占庭───其實已經不是那麼擁護威尼斯了。
於是熱內亞開始策動一些外交工作和暗中陰謀,煽動東羅馬帝國取消威尼斯的貿易特權。拜占庭方面也正苦於曼齊克特戰爭以來,重建軍隊與收復失土所需的財政黑洞,於是把腦筋動到了威尼斯人身上。
拜占庭皇帝曼努耶爾一世,首開「拜占庭國庫沒錢時就抓外國人換錢」之先例的東羅馬君主。某種意義上歷代拜占庭皇帝屢次搞這種事的動機,就跟中國無數皇帝燒佛寺搶錢的構想是差不多層次的等級。
皇帝曼努耶爾一世(Manuel)於1171年三月十二日宣佈逮捕所有威尼斯租界內的威尼斯人,並扣留所有威尼斯船,依據的是「威尼斯乃拜占廷臣民,皇帝徵收子民財物乃理所當然之事」。想也知道威尼斯共和國不會接受這種解釋,於是維塔.米迦勒二世總統(Vitale II Michele)派遣了120艘船組成的海軍和兩萬軍隊前往君士坦丁堡圍城,要求釋放威尼斯人質並給予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場威尼斯毫無準備而拜占廷突發奇想的莫名其妙戰爭,持續了大約一年,結果是兩邊都不討好。陷於飢荒的君士坦丁堡爆發了大瘟疫,曼努耶爾一世最後讓步釋放威尼斯人,但卻堅持不交還威尼斯的財物與租界地,於是總統米迦勒二世憤而宣布與拜占庭徹底斷絕邦交,此後三十年內君士坦丁堡均不見威尼斯人蹤跡。
不用說,最後的獲利者就是趕走了生意競爭者的熱內亞人。熱內亞接收了原本屬於威尼斯的一切貿易特權,嘲諷地睥睨著喪失一切的威尼斯。
1169年,薩拉丁成為埃及地方的伊斯蘭國家領導人,開創了阿育布王朝。
1187年,在武功強盛的耶路撒冷國王,「痲瘋王」包德溫四世去世後,薩拉丁整合原為一盤散沙的伊斯蘭諸國聯軍,攻打耶路撒冷並且取得了全面勝利。
威尼斯人至此喪失了在巴勒斯坦地方的貿易特權。
聖地陷落消息震動歐洲,教皇格列高里八世登高一呼再召十字軍,集結神聖羅馬皇帝「紅鬍子」菲特烈一世、英王「獅心」理查、法王「尊嚴王」菲利普二世等豪華陣容,集結三萬大軍開拔前往聖地耶路撒冷。威尼斯人這一次同樣沒有加入十字軍,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相信多頭馬車的聯軍能夠取得勝利,因此只是悄悄地活動著,暗中與回教徒簽署了一些貿易秘約。
陣容豪華大牌雲集但卻票房慘遭滑鐵盧的第三次十字軍東征
第三次十字軍一如威尼斯人所料,沒能達成任何具體的成效就因內鬨而自動崩潰了。
威尼斯共和國先是被熱內亞的妙計所害,之後更被精明的阿拉伯商人奪取了巴勒斯坦,只得在12世紀最艱困的後半期咬牙苦撐,終於等待到了迎來曙光的轉機。
1193年,高齡86歲的恩里克.丹多羅(Enrico Dandolo)當選第41代威尼斯共和國總統。對於這個眼盲、駝背、重聽又衰老、大概活不了幾年的矮小老頭子,歐洲人並沒有料到他將成為書寫13世紀整部歐洲史的執筆者。
威尼斯的反擊
威尼斯史上最老的總統恩里克.丹多羅
出身威尼斯政治世家的丹多羅,年輕時曾擔任國營商船團的護衛艦司令,中年之後歷任各國外交官,最後爬到了威尼斯外交界視為最重要的官職:駐拜占庭大使的職位上。
運氣不太好的是,丹多羅在大使任內被捲入了1171年的那場收回租界紛爭中,即使他使盡全力與蠻橫無理的皇帝進行交涉,但仍無法保全威尼斯租界,有謠傳說丹多羅的眼盲是在此時被拜占庭刺客殺傷所致,但丹多羅本人始終沒有出面澄清這些說法。
總之,丹多羅最後保全了五千位威尼斯僑民的生命安全,帶著他們撤回威尼斯,雖然航海的過程中是籠罩在一片憂雲慘霧的氣氛中,可是撤僑船隊靠港時,迎接他們的是威尼斯民眾英雄式的歡呼。
───在一連串的外交與軍事挫敗中,威尼斯需要塑造英雄激勵士氣。
於是,丹多羅大使就因為在這大慘敗中挽救了一點小小的成功,而被舉國推崇為英雄人物。
豐富且完整的人生經驗增長了丹多羅的能力,而年齡的增長並未使其衰老反倒是儲存著智慧,在當選總統之後,積蓄了八十六年歲月智慧的丹多羅總統,以不符其年齡的野心和堅強意志發起了一連串的改革行動。
1195年,丹多羅宣佈增刷國債,以此募集資本,屯積貴金屬庫存,推出兩款新的貨幣:「格洛索(Grosso,意為大錢)銀幣」與「皮可洛(Piccolo,意為小錢)銅幣」,重量、純度均經過嚴格控制,維持98.5%的純銀與純銅成份,從今以後威尼斯政府支薪與付帳一律改用這兩種國產貨幣。由於格洛索與皮可洛是價值極高、且有威尼斯政府信用擔保的貨幣,因此很快就襲捲地中海週邊,成為海上貿易的強勢通貨。
威尼斯新鑄的格洛索銀幣,無論純度或是精度都堪稱當時第一流貨幣,與佛羅倫斯的佛洛林金幣(Gold Florin)並為歐洲貨幣市場金銀雙雄。
在此需要解釋一下威尼斯共和國的錢「價值何來」。威尼斯政府的財政收入,出人意料之外的並不是仰賴關稅或所得稅,這些尋常國家賴以為生的主要財源。威尼斯共和國的主要收入,是政府公債與交易稅、消費稅───或許也可以解釋成「國家股份」吧。
共和國政府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行一次人口與所得申報,整理出市民的財產分怖,然後依據收入多寡區分階級,分配國債配額強迫購買。國債的年利率約為百分之五,事實上比大多數歐洲其他地區的銀行要高,因為不失為一種穩定的理財手段,所以威尼斯國勢強盛時也有不少外國人購買威尼斯國債。
至於威尼斯歷史上罕有背叛或出賣祖國的軍人或商人出現,其理由也恐怕是很簡單的:一位收入穩定的威尼斯人根據其身份高低,約有六分之一至四分之一的財產是以國家債券狀態持有,甚至有法律規定擔任某種階級以上的官職就要認購多少國債。倘若叛國的話,這筆錢想必也就跟著蒸發了。
值得一提的是,威尼斯政府後來頒布法令准許國債債卷的轉讓與交易,這使得威尼斯債卷成為一種可兌換為錢的擬似貨幣,從12世紀末起成為一種市場上實際可用的紙幣。
威尼斯的財政經過丹多羅一番大力整頓,擺脫了喪失東方貿易的不景氣危機,重新振作起來,而且建立了極為強勢的金融體系,在接下來的七年裡累積了雄厚資本。
1198年,第四次十字軍在教皇英諾森三世的號召下成立,這一次集結了熱衷於騎士比武的熱血法蘭克騎士五千人,以及兩萬步兵、一萬名騎士隨從和閒雜人等,一共是四萬大軍。
1201年,一群來自西歐國家的使節團造訪威尼斯總統府,向威尼斯共和國下達了一筆驚人的訂單。
鑑於第二次與第三次十字軍的悲慘下場,這一次十字軍騎士們非常清楚非得靠海運與海上補給不可行,而比薩和熱那亞此時正熱衷於賺取東方貿易,此外也缺乏在短時間之內整合大規模船團的組織力,於是騎士們轉而向威尼斯人求助。
精明的威尼斯人經過一番計算後,毫不客氣地提出了跟十字軍兵力同樣驚人的報價。
槳帆戰艦五十艘、槳帆貨船七十艘、帆船兩百四十艘、平底登陸船一百二十艘、三萬名水手與陸戰隊,還有三萬加四萬一共七萬人、五千匹馬的糧草,一年份的費用是85000枚銀馬克。
教皇與騎士團的使者對於這種天文數字目瞪口呆,當時就算把整個西歐全部像擰抹布扭乾,也湊不出八萬五千馬克的現金可以支付,事實上當時遠征軍的「全部預算」一共只有五萬馬克。
雖然嘗試殺價,但威尼斯反過來解釋他們已經把價碼壓得很低了,大概只有熱內亞船的運費行情三分之二左右,如果不是一次運四萬人的需求他們根本不會考慮要接下這種交易。最後談判的結果是,對於威尼斯的酬勞拆成四批分期付款,前兩次分別是一萬五千馬克,後兩次是兩萬七千五百馬克,至於其他臨時開支消費,可由威尼斯銀行臨時貸款。
究竟為什麼丹多羅總統願意接下這筆訂單,還動員了幾乎與西歐十字軍人數相等的龐大兵力、艦隊,參與看似勞民傷財、無利可圖的聖地遠征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丹多羅總統早已打定主義要徹底地誆騙這群四肢發達的騎士,來對拜占庭帝國和熱內亞人復仇───不、是從他們手中奪回威尼斯的利益。 |
8 L A T E S T R E P L I E S (Newest First) |
U條人 |
Posted - 11/01/2009 : 18:38:11 蒙古帝國最盛期版圖年代有小錯誤。1241年的時候南宋依然存活,第三次西征尚未開始,中東地區還沒納入蒙古版圖。
我不宅,我只是愛家了點 |
Reich |
Posted - 11/01/2009 : 02:19:19 剛看了中文WIKI 威尼斯那個條目 有些簡直就跟高仔兄寫的是相反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 SS-Panzerdivision "Das Reich", Panzergrenadier Kampfgruppe z.b.V. http://blog.udn.com/zbv2004 |
GMM |
Posted - 11/01/2009 : 01:39:40 如果是對方高層的都欠你一大筆錢 又能把欠你錢的都變成你的後台 那你可以橫著走都沒人敢管你吧 威尼斯人應該就是這樣
聖殿騎士團就比較不會搞人情 搞到欠錢的聯合起來吃掉你不還錢 |
oops |
Posted - 10/31/2009 : 21:15:07 修訂版頁面太寬了,每一行都被切掉......冏RZ
另外問一點,天主教徒不能放高利貸,所以銀行業都 被猶太人搶去做 那威尼斯怎麼能堂而皇之的放高利貸..銀行還開在 教堂對面?這就是自立主教的魔力??所以才禁止神職人員服公職? |
n/a |
Posted - 10/31/2009 : 13:51:40 這個修訂完成的版本就應可上傳布武閣了,修訂了舊版的一些錯誤,同時附上一些抓得到的參考圖,找不到好用的就暫時以孤狗地圖湊合著改改。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
n/a |
Posted - 10/31/2009 : 13:37:07 中世紀的地中海海上戰爭形態
在這裡需要特闢一個章節以說明火藥傳入以前,歐洲在中世紀的海上戰鬥形態。
地中海不同於廣闊的大西洋,複雜曲折的海岸線上散布著無數破碎小島,再加上變幻莫測的風向,使得航海者必須藉由人力作為彌補風力不足的預備動力。傳統上,從腓尼基人的時代開始,槳帆船就已經在東地中海與愛琴海地區被普遍地使用了。
槳帆船(galley)是細長的木造船舶,它的甲板底下搭乘著划槳手,因此在無風或逆風時仍可發揮機動力,但是槳帆船需要大量划槳手作為動力源。西元前八到七世紀前後,腓尼基人為了增強槳帆船的機動性,於是設計出了上下兩層甲板的雙層槳帆船(bireme),好讓船隻在同樣長度下可以容納雙倍的划槳手空間,從而達到了提高推進速度的效果。
雙層槳帆船(bireme)
腓尼基槳帆船在航海貿易上的成功,導致後來希臘如法炮製再升級的三層槳帆船(trireme)出現,接舷肉搏、衝角戰術與三層槳帆船也就跟著成為地中海海軍的主流戰術。傳統槳帆船的戰術在希臘時代的薩拉米斯海戰中便已確立:戰艦以船首衝角朝敵艦側腹撞下,接著登艦展開肉搏戰、或是倒槳退出使敵艦進水沉沒。
希臘羅馬時代主力軍艦的三層槳帆船(trireme)
撞角攻擊
普遍來說,海戰除了衝角攻擊與登船肉搏之外,就是以弓弩隔空對射,在這一方面,威尼斯與熱內亞的弓弩手都以技藝精湛和裝備精良而十分聞名,甚至是歐陸戰爭中極為高價的職業傭兵。弩弓手是地中海各國海軍部隊中的常備職業軍人,他們不同於德意志或義大利陸上的傭兵那樣花枝招展,由於多半統一由國家訓練並裝備,因此海軍弓弩手的紀律或士氣均遠高於普通的陸軍傭兵。由於弩弓兵是職業軍人,他們除了射箭之外也受過嚴格的劍擊訓練,因此在接舷戰鬥或是登陸作戰時,他們也是極為優秀的海上戰士。
威尼斯弩兵與戟手
從15世紀末起,艦載弓弩手的角色逐漸被火槍兵或是手砲兵取代,但是作為海軍「職業陸戰隊」的這個身份仍然沒有變動過。威尼斯海軍除了對於攻城武器和兩棲登陸載具的操作技藝精熟外,也雇佣了不少匈牙利和波希米亞的火砲技師,因此很早就導入了海軍火砲,並以此項優勢在對抗土耳其、北非海盜、甚至是馬爾他騎士與西班牙海軍時佔得上風。
而划槳手的組成可能包括有奴隸、囚犯、和被雇佣的職業水手。威尼斯因為缺乏奴隸的來源(僅有富裕貴族會以擁有摩爾人奴僕以為社交宴席上炫耀之用),再加上國內法律寬鬆因此不太容易抓到囚犯,因此絕大多數的划槳手都是志願上船的外國傭兵或是本國的徵召市民,他們都是自由人,接舷戰時放下槳拿起刀,立刻就能成為士兵。也許划槳手在陸地上只能算是彆腳的三流士兵,但是因為他們熟悉水性和不易暈船的特色,海戰時他們往往比把陸軍士兵裝上船的國家(好比西班牙)要能發揮更大的戰力。
然而,雖然這種槳帆船戰爭模式沿襲到了十世紀時代的威尼斯,但是中世紀新加入的科技也對於槳帆船的構造與戰術有很大的影響和衝擊。
首先就是受阿拉伯人影響而出現,俗稱為拉丁帆(Lateen)的三角形風帆,這種便於迎面受風的帆形,使得商船可以不必再以划槳手作為對抗逆風的動力,三角帆能讓船隻在逆風時也能夠順利朝目的地航行。熱愛帆槳並用船的威尼斯人,導入了拉丁帆之後將船隻三桅巨型化,並導入船尾樓的配置,於是建造出巨達五百噸的大型排槳戰艦(Roccaforte,海上堡壘),展現其造艦技藝的精湛。
搭載了甲板砲的威尼斯海軍三桅三層排槳戰鬥艦「海上堡壘」
再者就是十世紀以後從北歐引進的漢薩帆船(Cocca,柯克船的義大利名),早期的漢薩帆船、卡拉克帆船與西班牙大帆船都有配備高聳船首樓與尾樓,以供裝設弩砲或槍眼,船身短而吃水深,首尾高高翹起,因而被地中海地方的水手稱為「圓船」;相對的,地中海世界的帆槳船就是「長船」了。
一條懸掛威尼斯旗的北歐式帆船
漢薩同盟的商人們在航海術與造船術的進步也引起地中海同行們的注意,特別是這些北歐式帆船擁有廣大貨艙,不需要划槳手、僅需甲板水手就能快速航行,對於商人而言是一大利多。
作個簡單的比較:同樣是兩百噸左右的商船,槳帆船約需要100名槳手與24名甲板水手操作帆索,但是改用北歐方形帆船的話,則只需大約36名水手就可以順利操作船隻了。人事成本方面起碼差距三至四倍以上,商場之上的優勝劣敗可以想見。
人事成本方面的節約使得威尼斯、熱內亞等傳統地中海強國於十四∼十五世紀也爭相採用這種北歐船種,並加上他們獨自的改良:於船尾加裝拉丁帆,將之放大改良成卡拉克帆船。如此一來克服逆風航行問題後的帆船,就以經濟性方面的巨大優勢,逐漸在海運界對傳統槳帆船取得優勢。
可以看到船尾被這些義大利商人改裝上了拉丁帆,此種北歐柯克船與南歐拉丁船的合體混種,即為大航海時代極為風行的卡拉克帆船。
然而,基於軍事上的需求,槳帆船並沒有從地中海被馬上淘汰,因為帆船雖然所需的人手少,但是商船水手數下降無疑也代表著對於海盜的抵抗力降低了,對此熱內亞人與威尼斯人採取了截然不同的解決之道。
地處西地中海,也接受西班牙雇用,參加與北非伊斯蘭海盜的戰爭,或是黑奴販賣生意的熱內亞,因為有航向大西洋的需求,所以比較傾向改良帆船,將之大型化成戰鬥軍艦,也就是西班牙所發展的西班牙大帆船路線(Galleon)。有紀錄顯示,16世紀時的熱內亞就已經有能力建造巨達五百噸以上的超大型卡拉克帆船了。然而,帆船變大也就意味著吃水變深,吃水深的船在多島嶼多灣岬的地中海地形,很容易於近岸戰鬥中觸礁沉沒,而且一但風力不足,其碩大船體便很容易失速漂流。
一條熱內亞海軍所屬的西班牙大帆船(Galleon)。自十四世紀始,這種風帆戰艦逐漸取代了排槳戰船,成為熱內亞艦隊的主力。
考慮到以上種種情況,威尼斯海軍決定同時發展帆船與槳帆船兩個系統,而帆船系統開發出來的成品是巡防艦(Fregate,佛蓋特),槳帆船系統的終點則是威尼斯炮艦(Galeazza,加列亞斯)。
排槳戰艦的進化頂點---威尼斯炮艦(Galeazza)
威尼斯炮艦是巨型化的三層排槳戰艦,它的噸位有五百到一千噸以上,擁有華麗巨大的尾樓,和巨大的中世紀早期火砲,再加上強固的木造裝甲與斜面甲板設計,堪稱地中海世界的海上王者。這種巨大的排槳戰艦不僅展現了威尼斯的造艦工藝登峰造極之境界,還以基督教聯合艦隊的一員身份參加了李班多海戰,並在海戰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然而威尼斯人自己似乎也已經發現到排槳船已經是走向沒落的夕陽產業,考慮到越來越多商人改用北歐式帆船充當貨船的情況,未來威尼斯海軍也勢必得使用能追上這些帆船的高速軍艦來擔任護衛艦。
威尼斯人突發奇想,將平甲板無首尾樓的雙層槳帆船改裝成北歐式帆裝的輕型護衛艦,此種新型艦艇結合了長船與圓船的優勢,必要時還是可以進行划槳,但平時多以風帆推進,而這種無尾樓的輕型廉價船隻,後來成為了威尼斯海軍與外交單位的聯絡艦、偵察艦而活躍著,這種輕型軍艦又傳往西歐之後,才為英法荷等國大量採用改良,成為日後的巡防艦。
共和國改革
第一次威熱戰爭結束後,皮耶托.葛登尼哥總統鑑於在先前的戰事中,共和國政府運轉遲鈍、議事延宕不決、動員徵兵與建造新船的腳步緩慢等問題,雖然威尼斯共和國最後由於海商們的勇氣與奮戰得以存活,但倘若放任不管,日後這種情形難保不再重演。
十三世紀的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現行制度,權力分別掌握在五百人大議會(Maggior Consiglio,共和國國會)與共和國總統手中。大議會握有提案權與審計權,而總統握有否決權與執行權,因此「共和國總統不能無議會而治、共和國議會亦不能無總統而決("He could do nothing without the Major Council and the Major Council could do nothing without him")」。然而,這也意味著當議會內部意見不一致,以及議會與總統無法達成共識時,則國政必將陷入杯葛僵局的困難。
為協助政府提高處理政務效率,1175年時利亞托島有參與政治的名門豪族們推派6名總統輔佐官,之後又組織了一些非正式的小型委員會(俗稱小議會),至此,共和國實權轉移至幾個大家族手上,達成「總統雖死,小議會不死則共和國仍在(si è morto il Doge, no la Signoria)」的局面,免除總統獨裁的疑慮。
然而恩里克.丹多羅總統憑藉他的政治手腕,又幾乎架空了上述用以限制總統職權的小議會組織,並以他傑出的表現,幾乎一度使共和國政府體制為之震盪瓦解。若非拉尼爾.丹多羅無意繼任總統大位,則幾乎可說共和國政體必將在十三世紀初就在英雄與其子孫的手中畫上句點。
不過威尼斯人當時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濱臨解體的共和國體制危機,就這麼得過且過地迎來十四世紀,葛登尼哥總統查覺到這種曖昧的情況,日益浮濫腐敗的政治,還有政府機能的低落,於是決心加以改變。比起任由共和國淪為眾愚政治而亡,不如組織起強而有力的寡頭菁英來強化共和國的體質。
於是葛登尼哥總統決定於1299年推出改革法案,將原先的大議會選舉制更改為任期與總統一樣的「終身議員」,這批終身議員後來也被威尼斯市民稱作「貴族(Nobile)」。
威尼斯貴族們的午後茶會。雖說不能參政,但威尼斯婦女卻擁有經濟上的獨立自主權,故不需受制於男人,性生活與服裝均十分開放,貴婦雇請年輕男子為其隨侍,美其名約「貴婦騎士」的小白臉更是成為拉丁地區流行時尚。圖中可以見到一位黑奴僕役,威尼斯人流行異國情調,因此從北非進口的黑人奴僕十分流行,而黑奴也成為富人炫耀財富和外交官對歐洲王侯們最好的贈禮。
威尼斯貴族富裕無比,因為有錢沒地方花,因此他們把錢拿去投資創造更多財富,再花不掉的就拿來舉辦宴會和贊助藝術、出版、奢侈品,所以創造出了奢侈雍容的威尼斯藝術---如威尼斯畫派、韋瓦第的音樂、還有幕拉諾島的玻璃和陶瓷器工業、和歐洲最大的印刷廠和出版社。但也因為這種絕對資本主義社會造成的貧富差距,以致於出身威尼斯的一位經濟學家堅尼(Corrado Gini)提出了定義貧富差距的堅尼系數,並延用至今。
選出終身議員的方法,基本上是依照議員連署提名、與個人所得排行。在每年的戶口與所得普查中,收入排行位於威尼斯本土前3%的二十五歲以上成年市民,此時大約一千餘人的威尼斯富商,如願意購買指定配額的國債額度,即刻晉身貴族(終身議員)階級,而這些貴族名門的後裔嫡系得以世襲地位;這是因為葛登尼哥總統認為,能夠管理好自家財務的人,想必也能對於國政運營得心應手,再加上有錢人沒有貪污的必要性,因此就算政治應酬活動花費昂貴,富有的終身議員也不致無法負擔。
共和國總統府,威尼斯的行政中樞,也是千年歷史裡無數陰謀的中心地。
雖然後世有人認為這是威尼斯走向貴族政治、寡頭政治的開始,但是葛登尼哥總統的改革案亦有顧慮到權力使人腐化的可能性,因此採取了嚴格的限制措施:將過往不成文的「同一家族出身者不可連任同職」這項規定法制化,議員經過一任政府職務之後就得轉任他務,並且把大議會的千餘名議員再分散組織成數個專門委員會,比如說「海軍委員會」、「陸上委員會」、「審計委員會」、「外交委員會」,這些獨立的委員會再將其委員長推派出來,集合成一個與總統商討國家大事的「小議會(Collegio)」,也就是現代政治當中所稱的政府內閣。
基於過往的政治慣例,即使是豪門顯貴子弟,不曾經歷過某些職務的人也無法一步登上高位,而得由低階官員一步步轉任積累經驗往上爬;同時處於曖昧地位的貴族庶出子女則完全被排除在政治圈外,而且繼任終身議員地位的貴族子女倘若拿不出錢來購買國家分配的公債額度與兵役義務,那麼就會被立刻取消參政權,貶為平民。
對於體制外的平民而言,則可能透過提高收入購買國債、在海上建立軍功、擔負外交使節有傑出表現、或是以政府公務員乃至於公會代表的身份,作出卓絕表現(好比說學有專精的造船技師)獲得多數議員同意連署,就可以被提名為終身議員,從一般市民擠入世襲貴族的政治圈中。因此威尼斯的貴族階級並非牢不可破,其基本是建構在「願意購買國債(國家股份)者成為貴族、負擔不起者即被淘汰成為平民」的利益交換原則上,換句話說對國家出錢多者,自然擁有較大的權力來影響國政。
相對於3%的貴族而言,其他97%收入較低的居民就是「平民(Popolano)」。但是這群被排除在議會大門之外的民眾並沒有被共和國政府遺忘,因為共和國市民結合彼此的力量,形成政府也不敢輕易忽視的組織:同業公會(Scuola,原意指初等學校,但在中世紀亦可指能依法收受學徒的專業者公會)。在平民階級之中,極少數有權利擠入政治圈的成員就是公會代表,他們有權直接進入共和國國會甚至內閣會議,參與機要政事提供專業意見。為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一但被共和國政府選為終身議員的貴族,就不得擔任公會要職,公會可以說是平民階級的堡壘。
除此之外,為貫徹政教分離,擁有天主教神職的威尼斯人亦將從貴族議員中被除名,地位由其家人親族填補。威尼斯在中世紀是罕見的政教分離國家,感謝過往歷代總統對於教皇國的賄賂再賄賂,威尼斯地區的主教任命權被收歸共和國政府,教皇僅能對於共和國政府提交的名單進行簽字追認的象徵性任命,甚至教會在歐洲各國享有的免稅特權和治外法權,在威尼斯共和國內也行不通。對此教皇格列高里十三世(Gregory XIII)曾感嘆道:「我在任何國家都是教皇,唯獨威尼斯不是」。因為這種背景,所以威尼斯聚集許多異教徒或是破門者,在中世紀宗教紛爭與巫女審判最激烈的時代,也不曾發生過任何一起火刑。在這方面的權利保障,一直堅持到共和國被拿破崙消滅為止。
教皇格列高里十三世
即使教廷強烈抗議威尼斯不應繼續於東方的異教徒進行貿易,但是威尼斯人仍在政府的保護下,轉為形式上藉由信仰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做人頭公司,讓貨物經阿拉伯轉口到亞美尼亞,最後再進入威尼斯人手中的三角貿易方式規避教皇的譴責,這種三角貿易模式一直持續到土耳其帝國的全盛時代都仍是如此。儘管如此,教皇仍舊從未派遣過任何宗教審判官進入威尼斯境內逮人過。
至此,在葛登尼哥總統手中,威尼斯往後將存續五百年的新政體:混合共和制到此大功告成。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對於葛登尼哥總統的政治改革方案感到滿意,貝雅蒙特.提耶波羅(Bajamonte Tiepolo)就是不滿葛登尼哥政策的反對者領袖,他糾集了一部份同黨,於1310年6月15日揭起反旗,打算以武力政變推翻葛登尼哥總統與他的終身議員國會。不過提耶波羅並非平民出身,他的曾祖父與祖父都曾擔任過共和國總統,也堪稱名門家世,由他為無權參與政治的下級平民發起政變似乎稍嫌說服力。
提耶波羅叛亂
提耶波羅的叛亂始終缺乏天公庇佑,他與政變者的部隊在會合時走露風聲,於是在湧入聖馬可廣場打算衝進總統府時,被依總統密令埋伏已久的海軍弩兵隊痛宰;戰況激烈之際,有位叫作露西雅.若希(Lucia Rossi)的女市民打開窗戶看熱鬧,一時失手把手中石臼掉出,不偏不倚地砸在政變軍的旗手腦袋上,於是政變軍因為大旗倒下而士氣大衰,提耶波羅只得暫時撤退重整旗鼓。更加倒楣的事還在後頭,政變軍後來慌忙地踏過利亞托橋,結果居然把橋給踩斷了,許多政變派要角都掉入河道中,因為盔甲的重量使他們無法游泳而淹死。
最後這位倒楣的提耶波羅,被政府軍團團包圍只得投降,葛登尼哥總統把他放逐到伊斯特里亞,將提耶波羅家族從貴族名冊上除名,徹底摧毀了反對改革派的勢力。
這場共和國史上頭一遭的內亂,使葛登尼哥總統決心進一步收束集權,成立具備緊急指揮權的十人委員會(C.D.X)。十人委員會的成員必須具備共和國終身議員資歷,年滿三十歲以上,加上共和國總統與總統輔佐官6人,這十七人在外界並不知情的情況下秘密集會,以一年為單位更換成員,構成了共和國政府決定國家大政的核心(Zonta)。雖然集中權力到少數人手中,但為防範在這情況下有家族或個人得以擴大影響力,因此總統與總統輔佐官的家族成員,將無法被選入十人委員會;而十人委員會的十個成員也必須全都是異姓,以法令規定一個家族最多推派一名成員進入政府核心,曾經或是現在擁有天主教職的威尼斯人也嚴格禁止參與委員會運作。
十人委員會與總統和其幕僚的秘密集會
在「核心政府」的高度極權下,為使市民不致發生反政府活動,葛登尼哥總統又迅速通過警察法、治安強化法,將原本僅由市內各區人民自組的巡守隊改編為常備的市警隊,並且賦予他們取締盜賊、間諜和叛亂份子的權限。
不過相較起高度專業化的警察體制,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為避免引起國民反感,決定在治安以外的政策採取最大限度的寬鬆態度,像是表明未參政的平民完全免稅,僅需負擔服十二分之一兵役的義務,還有對於言論自由的保障,由共和國政府提撥預算進行的戲劇公演,以及為共和國因公殉職的補償福利制度等等。
馬基維利對於威尼斯的政府運作似乎頗為滿意。他在政略論中評價:「共和國的行政速度其實是緩慢的。不管是立法或行政,皆無法由一人單獨決定,通常都是由數人商討,因此光是彙整眾人意見就極為曠日廢時,這種決策程序在緊急狀況下就顯得非常危險。為因應緊急狀況,共和國應當準備好臨時性的獨裁制度。威尼斯為一近年罕見的強大共和國,在緊急時不必經過國會全體的共識,僅需少數獲得授權的政治菁英就能下達決斷。若一個共和國無法體察這種制度的必要,只希望保持其既存之政體,則國家恐將走上亡國之道;若不想亡國,卻又得面對破壞體制的難題。」
馬基維利。身為佛羅倫斯人的馬基維利,目睹敵國威尼斯遭受痛擊後仍可站起,但佛羅倫斯卻在戰爭中淪亡倒下,雖有各種複雜情感交雜,但仍給予了其對手威尼斯高度的讚譽評價。
除此之外,馬基維利主張「所謂的共和國就是沒有特權階級存在的國家」,後來有人舉出威尼斯這個特例加以反駁其說,馬基維利的回辯則是:「威尼斯雖然有名義上的貴族,但是貴族除了參與政治之外沒有其他法律上或賦稅上的豁免特權,他們不過就是錢比較多,貴族不但蓋不了自己的城堡,而平民也有可能因為經商致富而攀身政治圈。因此威尼斯的貴族不能當作傳統歐洲封建王侯的貴族看待。」
結果,這種分權而治、嚴格避免門閥政治、同姓連任的預防措施,成功地避免了威尼斯在十四世紀後半,如同熱內亞、佛羅輪斯等城邦共和國那樣成為單一強大家族掌控的獨裁政治,從而維持住共和政體的實質生存。
相較於威尼斯悄悄完成的政治變革,強大的熱內亞卻於此時陷入政治動亂之中。第一次威熱戰爭的結果讓熱內亞人非常地不滿意,於是對於多利亞家族專政不滿的反對者,因此挑起反多利亞家族的政治鬥爭,局勢逐漸演變為多利亞派對抗反多利亞派的政黨惡鬥。
熱內亞共和國沒有制定像威尼斯那樣防範家族擴權的法令,於是家族間的恩怨情仇演變成癱瘓國家的反覆鬥爭,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混亂後,熱內亞於1353年在多利亞家的聯姻政策下,成為米蘭大公維斯康提(Viscontis)的臣屬國,雖然多利亞家族靠著米蘭公國的陸軍奧援而穩固了統治權,但熱內亞的共和體制和獨立主權也就跟著淪陷殆盡。
油盡燈枯放血戰
第一次威熱戰爭(1294∼1299)之後,由於雙方都損失慘重,一時之間也缺乏徹底打垮對方的壓倒性優勢,於是進入了休戰狀態,這段期間裡威尼斯與熱內亞都在進行著內部體質的調整。
威尼斯轉換成了貴族共治的混合共和制,而熱內亞則成為了多利亞家獨霸的門閥共和國(如同佛羅倫斯的麥地奇家)。同時,在這半個世紀內,可怕的大瘟疫襲捲了整個歐洲,數以百計的都市或村莊被黑死病消滅,良田成為了無人耕作的荒野───而威尼斯與熱內亞這些拉丁海國亦不例外,1340年代時,黑死病傳入義大利,造成百萬人口死亡。
於十三至十四世紀消滅三分之一歐洲人口的黑死病大流行
隨著市場與勞動力的銳減,金融與貿易業亦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失去還款人的銀行貸款成為壞帳,而找不到買主的商品則在倉庫堆積如山,甚至就連商船都募集不到足夠的水手出海,無人操作的帆槳船就被棄置在岸邊任其腐朽。
可是,第二次威熱戰爭卻在這種跟世界末日沒什麼兩樣的慘況中開打了,點燃戰火的起爆點是任性的拜占庭帝國皇帝。再一次地,東羅馬帝國的國庫又因為財政破產,而把腦筋動到加拉太(培拉)的外國商人身上,不過這一次的苦主是當年幫助尼西亞帝國重返君士坦丁堡的熱內亞。
1348年,拜占庭皇帝約翰六世坎塔庫占(John VI Kantakouzenos)無預警地宣布驅逐加拉太的熱內亞人,並扣押所有的財物船舶。熱內亞人當然不會忍得下這口氣,即使處於黑死病大流行的慘況中,還是勉強湊出了一批擁有六十二艘船、八千名士兵的艦隊,在海軍司令帕加尼諾.多利亞(Paganino Doria)的率領下重返加拉太。
熱內亞艦隊在翌年抵達了君士坦丁堡外海,他們很快表現了海洋國家處於另一個次元等級的軍事威力,對於靠泊在瑪摩拉海和金角灣的拜占庭艦隊發起一場夜襲,拜占庭艦隊一夜之間折損九艘大型道蒙戰艦,和近百艘的小型划槳鬥艦,君士坦丁堡沿海火光衝天;僅僅在被屈辱地逐出君士坦丁堡後不到半年,熱內亞人就憑著他們的實力重返加拉太。
一覺醒來發現制海權全失的坎塔庫占皇帝,只得向威尼斯求援;而威尼斯共和國第54代總統安德烈.丹多羅(Andrea Dandolo)決定加入戰爭,以將熱內亞的勢力逼出東地中海。
安德烈.丹多羅,第一位「有文化」的威尼斯總統。他任內帶領威尼斯渡過接二連三不斷的天災人禍,致力於對外戰爭和對內文教,對提升威尼斯的人文素養和開創日後的文藝復興輝煌布下良好的種子。
做為共和國英雄恩里克.丹多羅的後裔子孫,威尼斯政界的名門子弟,安德烈的表現也算是不辱家門:他是威尼斯第一名擁有大學學歷的共和國總統,曾就讀於僅次於波隆納大學的帕多瓦大學(Università Padova),並且取得了法學博士的學歷。
「桂冠詩人」佩脫拉克,可能在帕多瓦大學客座講學之際與安德烈結識,從此之後對威尼斯與安德烈總統留下深刻好印象。
被視為人文主義與文藝復興之父的義大利文學家佩脫拉克(Petrarch),是這樣評價他的好友安德烈:「正直、清廉、熱情、愛國、博學、明智、能言善道、平易近人,且具有人道精神。(“a just man, incorruptible, full of ardor and love for his country, erudite, eloquent, wise, affable and human”)」
儘管這位可憐的安德烈總統一上任就風雲變色、天災不斷,他在任內被迫面對各種大風大浪,像是1348年一月二十五日發生於威尼托州的強烈地震,亞德里亞海難得一見的海水倒灌,和稍後幾乎殺死了三成威尼斯人口的黑死病,以及日漸尖銳化的宗教衝突問題。
1348年威尼托大地震,據稱這場地震摧毀了帕多瓦、吉奧佳、還有一半的威尼斯,地震威力甚至遠到米蘭與羅馬都能感到震度。
但是他依然表現地極為優秀,安德烈試圖把他在帕多瓦大學的法治體系引入威尼斯,改革官僚制度,提高公務員的薪水並簡化行政程序。同時,他也積極導入文教、藝術,鼓勵滿腦子金幣叮噹響的威尼斯人也稍微培養一點文化水準,這位總統的積極推廣再加上黑死病的無情肆虐,確實使得14世紀後半的威尼斯人,開始重視起過去他們所遺忘的精神生活層面。
1350年威尼斯加入戰局,第二次威熱戰爭(1350~1355)開打。因為黑死病流行,許多市民逃避兵役,威尼斯海軍這時只剩下二十五艘能動的槳帆戰艦,水手也只剩下五千人,雖然比起他們的對手熱內亞來說簡直是不值一提的數字,安德烈總統對此一正需要趁火打劫的時間點缺乏兵力感到十分頭痛。為了壯大聲勢,安德烈總統發揮威尼斯的外交實力,把和熱內亞是海上競爭對手的亞拉岡王國(西班牙)、還有在1284年的海戰中被熱內亞打瘸的比薩共和國,都拉進了反熱內亞的聯盟裡,而熱內亞也連忙跑去找當時剛興起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結盟助威。
熱內亞與威尼斯這對地中海世界的海上雙雄兄弟鬩牆至如此地步,教皇克里門特六世(Clement VI)不得不出面喊話試圖避免基督教世界全部的海軍戰力毀於一旦,但是沒有人理會教皇的調停。於是戰爭就此白熱化。
熱內亞全盛時代的貿易通路圖。可以瞭解到熱內亞一但失去君士坦丁堡,則東方貿易必將落入威尼斯人手中的危急狀況,所以對於熱內亞人而言此戰是非勝不可。
尼可羅.比薩尼(Niccolò Pisani)將軍率領君士坦丁堡的威尼斯商人和拜占庭雇傭兵組成一支軍隊,在1351年夏初又將熱內亞軍趕出了加拉太;隨後比薩尼帶領這支混雜有義大利人、希臘人、達爾馬提亞人、甚至是薩拉森人和法蘭克人的雜牌傭兵四處轉戰,為威尼斯立下汗馬功勞。
在威尼斯參戰後,帕加尼諾.多利亞提督轉而率領艦隊前往愛琴海,攻打威尼斯在這一帶最大的海軍基地:內格羅龐特(Negroponte,希臘優比亞島Euboea的別稱),倘若成功佔領此處,即可一舉切斷威尼斯對君士坦丁堡方向的補給線。
但是出乎帕加尼諾提督的意料之外,不但威尼斯守將比薩尼驍勇善戰,而當初受威尼斯之恩而建立的雅典公國(拉丁帝國建國時遺留的諸多法蘭克封建國家之一)也派出援軍支援威尼斯,僅有輕裝備的熱內亞水手對上雅典公國的數百名重裝騎士部隊是完全束手無策,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亞拉岡王國的一支海軍艦隊此時從背後接近了熱內亞登陸船團,帕加尼諾提督只得在10月20日解圍撤兵。
威尼斯與亞拉岡的聯合艦隊於1352年2月13日,北上接近君士坦丁堡,但卻遭到埋伏於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帕加尼諾艦隊奇襲;順著黑海往地中海的強勁海流,熱內亞艦隊將不善戰鬥的亞拉岡海軍首先擊潰,然後與威尼斯艦隊陷入激戰。雖然詳細的傷亡數字不明,但是相信威尼斯與熱內亞雙方的艦隊都受到巨大的損害,以致於威尼斯艦隊倉促撤回本國,而帕加尼諾也連忙與拜占庭皇帝簽署停戰條約,換取在君士坦丁堡緊急靠港維修的許可。
由於戰爭的長期化,原本預期可以透過佔領巧斯島等希臘地區新領土來獲益的熱內亞政府正式宣告破產,在軍餉糧彈都發不出來的慘況下,多利亞一家被迫接受北方的義大利親戚:米蘭大公伯納波.維斯康提(Bernabò Visconti)金援,熱內亞事實上被米蘭併購,成為從屬國。
米蘭公伯納波.維斯康提,熱內亞的新主人
在米蘭大公入主接手之後,熱內亞共和國看似暫時解決了自行瓦解的危機,但是威尼斯繼續在外交方面作足功夫,安德烈總統四處勤跑外交(後來因為過度操勞國事,而在1354年底勞累過度去世),以致於新即位的教皇英諾森六世決定對米蘭大公施壓,要求熱內亞方面主動提出終戰和約。不同於可以無視教皇威權的海洋共和國,米蘭大公作為一個陸權的世俗國家君主,為了避免招來被歐陸各國圍剿的口實,因此對於熱內亞進行了強力的干預。
被希望停戰的米蘭大公,與強烈希望繼續作戰的熱內亞市民夾在中間的帕加尼諾提督,對此非常苦惱掙扎,最後為了求取「有利的和平」,他被迫率領艦隊離開君士坦丁堡開向本國,與騷擾薩丁尼亞島的威尼斯.比薩.亞拉岡的三國聯合艦隊決戰,結果在1354年八月29日爆發的阿加賀洛海戰(Alghero)之中蒙受到毀滅性損失,僅存少數艦艇得以逃回熱內亞,薩丁尼亞也因此落入亞拉岡王國手中,成為加泰隆尼亞人的殖民地。
阿加賀洛海戰戰敗決定了熱內亞在第二次威熱戰爭中無力取勝的現實
雖然帕加尼諾提督在翌年的佐克隆海戰(Zonklon,希臘南部)中擊敗威尼斯艦隊、以擊沉.俘虜35艘軍艦的輝煌戰果洗雪前恥,但是已經無法挽回對熱內亞越益不利的國際政局,最後熱內亞只得於教皇國和米蘭大公的國際壓力下,於1355年六月一日簽署屈辱的和約,承認喪失了加拉太區租界與巧斯島的現實。
第二次威熱戰爭至此結束。但是,對於威尼斯與熱內亞雙方而言,第二次威熱戰爭並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熱內亞雖然破產,但還是剩下了一口氣沒斷;而威尼斯方面則是因為出現了史上罕見的內亂,所以才沒繼續對熱內亞施加壓力,好獲得休養生息的機會。
對於這兩個國家而言,第二次威熱戰爭的結束,只不過是下一場大戰爆發之前的二十年休戰期───熱內亞人與威尼斯人彼此都很清楚,地中海只能有一個霸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
n/a |
Posted - 10/31/2009 : 13:36:24 海之民與遊牧民的邂逅
在此先容我簡略地介紹一下1240年蒙古帝國出現在歐洲大門前的歷史背景。
在根本沒打過異教徒的第四次十字軍攻克君士坦丁堡後,於1212年發生了頗為有名的兒童十字軍事件(Children's Crusade)。提到十字軍與威尼斯時,許多人經常會有一個刻板的錯誤印象,那就是威尼斯商人把為數三萬的兒童十字軍載去當成奴隸賣掉了;這是完全不對的謬論。事實上,1212年的兒童十字軍是前往馬賽與熱內亞,然後其中只有七千人能堅持到目的地而沒有哭著回家,接著被熱內亞商人裝上船載往亞歷山大港賣掉。
中世史最大悲劇之一的兒童十字軍想像圖。雖然近年來的研究指出古法語中「兒童」一詞亦可指未有性經驗的處男與年輕修士,實際應該譯為「處男十字軍」或是「修士十字軍」,但此處仍採用傳統的「兒童十字軍」說法。
威尼斯人雖然為富不仁也是事實,但畢竟跟投機取巧的熱內亞人不同,非常信守商業合約承諾。想必孩子們倘若是來到威尼斯要求前往聖地遠征的話,國營商船團的會計大概會非常認真地計算他們的人數,然後依一人多少錢、一年份的食糧飲水多少錢、貸款的利率與信用額度是多少倍、上船當划槳手要幾年才能償清債款,提交出一份教孩子們目瞪口呆的清單,再把他們趕回老家去吧。
剛才我們提到了國營商船團,接下來講到這個制度的擴大與轉型。威尼斯是最早開始實施「護航船團」制度的國家,從丹多羅總統為威尼斯奪取了地中海控制權的13世紀起,為了阻止其他歐洲競爭者或是海盜的襲擊,威尼斯政府立法制定固定航路,以五或十艘為一單位,集結足夠數目之後,在軍艦或武裝商船的隨行下航向目的地。
這種護航船團被稱為「幕達(Muda)」,參與各船由原船長或合資代表指揮,船團司令由威尼斯共和國指定的長官擔任,通常是經驗豐富的海軍軍官,船團固定行駛於法蘭德斯(西班牙與南法外海)、北非(阿爾及爾至突尼斯)、亞德里亞(威尼斯至克里特)、亞歷山卓(克里特至亞歷山大港)、敘利亞(克里特至塞浦路斯)、黑海(希臘至克里米亞)等國營航線。
除了海面上的警戒之外,威尼斯在船團必經之地均佔領了作為港口的殖民地,無法以武力佔領的也會設有領事館、商館、船塢等設施,並駐紮有傭兵以防備突發狀況或海盜侵襲。
並不是所有的威尼斯商人都會跟隨國營的護航船團,因為船團必須以走得最慢的船為基準,所以航行耗日費時,成本也高,相信自己有上帝保佑不會碰上海盜的商人們,亦可能選擇單獨航行以時間賺取更多金錢,但若進入治安不好的海域,護航船團也不會拒絕臨時加入的伙伴。
護航船團制度的意義,使威尼斯成為唯一有能力保證在戰時狀態下,仍可以保持商品價格、到貨時間穩定與市場正常運作的海權國家,至少它的敵人熱那亞與西班牙就做不到這一點。這也成為威尼斯貿易的最大競爭力泉源。
除此之外,護航船團制也使得威尼斯海軍閒著沒事幹時可以有效利用,甚至運用軍艦多餘空間兼當客貨船,賺取海軍自己的預算花費。某種意義上或許可以說,威尼斯海軍是海上的屯田兵。
而蒙古帝國在此一威尼斯的全盛時代裡,陸續於1218年消滅西遼,1219年攻破花拉子模(Xorazm),1226年解決西夏,1234年挾滅金國,1235年佔領莫斯科,1240年屠滅基輔,一步步地踏近了西方。
蒙古帝國最盛期版圖(1241年)
西元1241年,拔都帶領的蒙古大軍彷彿從幻想世界躍出的異種鬼怪,闖入了歐洲人的現實世界裡,以勢如破竹之態一路擊潰俄羅斯諸侯、波蘭王國、條頓騎士與匈牙利王國,一路推進到維也納才被歐洲諸國聯軍以慘重傷亡代價阻止,到1242年時卻因為窩闊台汗逝世的消息,才促使拔都班師回國,結束了這宛如一場惡夢般的黃禍入侵。
在東歐世界一片哀鴻遍野聲中,地處阿爾卑斯山天險以南的威尼斯並沒有受到太多戰禍影響,但是這為期短短一年的蒙古入侵,卻使得威尼斯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相較起其他歐洲封建王候恐懼並厭惡地詛咒這些見人就殺的東方蠻子,威尼斯人很快就憑他們的商業頭腦去發掘出蒙古人的優點:這些遊牧民族深知維持貿易通路與治安穩定的必要性,從羅馬帝國時代以來因為分裂與戰亂而中斷千年的絲路,如今卻因為蒙古人的武力征服而再度恢復一統───這意味著極為龐大的東方商機正在向歐洲招手,只是大多數歐洲人都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已。
而威尼斯人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商機。這些水都的跑船人,只要嗅到錢的味道,他們也勇於跨上馬背或是騎著駱駝,踏上前往遙遠東方,一去就是數年的漫長旅途…
而馬可.波羅的父親與叔叔,也就是尼可洛.波羅(Niccolo Polo)和馬菲歐.波羅(Maffeo Polo)兄弟,正是屬於這種轉換跑道的十三世紀典型威尼斯絲路商人。
雖然詳細的出生年月日不明,但是波羅兄弟倆人在1240年代就離開家鄉威尼斯,前往君士坦丁堡的商館經營海上貿易。受惠於丹多羅總統與第四次十字軍的努力,威尼斯人不只是在君士坦丁堡,甚至在整個拉丁帝國全域境內都享有免關稅和自由靠泊的優惠,在這種優厚的壟斷體制下,波羅兄弟從最初的小本雜貨商,逐漸成長為經營克里米亞∼君士坦丁堡∼威尼斯商路的波羅商行,在1250年代時就算是以威尼斯標準看待,都已經是相當成功的富商了。
不過波羅兄弟並沒有被眼前的利潤所迷惑,他們嗅出陰謀與風險的敏感度正如同嗅出金錢的知覺一樣靈敏,拉丁帝國似乎正在崩潰中,而尼西亞帝國正在整軍備武,看起來君士坦丁堡的商路隨時都有可能遭到戰火破壞。於是在1259年,波羅兄弟把總行遷移到黑海的克里米亞去,並擴大他們設置在金帳汗國境內的商館規模。
當時的烏克蘭.克里米亞位於金帳汗國的統治下,屬蒙古的勢力範圍末端。但是威尼斯人才不在乎蒙古人嗜殺的惡評,反正只要有錢,威尼斯人大概連地獄都肯進去…
波羅兄弟的眼光是很正確的,1261年時尼西亞帝國皇帝米海爾八世(Michael VIII Palaiologos)反攻君士坦丁堡,在熱內亞海軍的協助之下,這個由腐敗無能的法蘭克騎士所統治的拉丁帝國也就跟著土崩瓦解。不用說,威尼斯人這下又被勁敵熱內亞趕出了君士坦丁堡,而熱內亞人也跟著回到了加拉太區,接收了威尼斯人的一切權益。不過威尼斯畢竟不是好惹的角色,共和國艦隊隨後以雄厚的海軍戰力切斷了君士坦丁堡航線長達七年,擊沉拿捕了三分之一的熱內亞船,最後逼迫米海爾八世在飢寒交迫之中勉強同意威尼斯人重回君士坦丁堡經商,與熱內亞人擁有同等權利。
米海爾八世,帕拉羅哥斯王朝的開創者,拜占庭帝國的中興之主。
然而,儘管結果對於威尼斯而言是勝利,但是拉丁帝國的瓦解仍不可避免地帶來了七年的戰爭與動亂。因此,海上的商路遭到封鎖,既然如此的話,東方貿易的路線就不可避免地要改走陸路了。1264年為了堪察東方貿易的陸上商路經濟性,波羅兄弟決定要親自走一趟傳聞中的絲路───於是他們收拾行囊,往東方出發。波羅兄弟在路上碰到了伊兒汗國前往拜訪忽必烈汗的使節團,於是就跟著這支隊伍,於1266年來到了大都(北京),獲得了忽必烈的接見。
對於絲路貿易和文化交流的重要性,蒙古人的瞭解並不在威尼斯人之下。在聽聞波羅兄弟轉述歐洲局勢之後,忽必烈似乎認定教皇就是整個歐洲的領導人,於是對於跟他打交道產生了興趣,於是打造了個大約一英呎長、厚達三英吋的巨大金板,刻上蒙古帝國的強盛武功作為大汗權威的象徵物,加上希望教皇能夠同意通商、派遣百名教士前來東方講述天主教義並協助治國的國書,托由波羅兄弟攜回歐洲呈上教皇。
波羅兄弟獲大汗忽必烈贈予金印國書
波羅兄弟帶著滿滿的大汗贈禮,經亞美尼亞、烏茲別克之後,進入巴勒斯坦地區,於亞克港搭上威尼斯商船,於1268年回到了威尼斯,並拜訪位於羅馬的教廷呈上蒙古國書。
然而、由於第九次十字軍和教皇選舉等事務,羅馬教廷一直都沒有搭理波羅兄弟,直到1271年,新任教皇格列高里十世才召見了波羅兄弟,於是決定撰寫善意的回信給忽必烈汗,並任命波羅兄弟為教皇特使,要他們回到大都去告知忽必烈這個消息。
這一次,尼可羅.波羅決定帶上他十七歲的兒子馬可.波羅(Marco Polo)前往東方見識一番,畢竟總有一天他也會像個威尼斯商人,繼承波羅家的商館創造一筆大財富。
而這位馬可.波羅姑且先不論他到底有無去過中國的爭議,但無論如何,我們所知的事實是,馬可.波羅日後將會因他的故事,而成為一個改變了世界歷史的威尼斯人。
百萬先生見聞錄
11~15世紀,歐洲海洋貿易路線圖。黑色為漢薩同盟,紅色為熱內亞,藍色為威尼斯,紫色為威熱兩國共同競爭的商路。
十三世紀是蒙古帝國蹂躪歐亞大陸的時代,同時也是威尼斯與熱內亞賭上一切,在地中海爭奪著海權的時代。
在義大利半島的所謂「四大海國」之中,位於南義大利的阿瑪菲因為錯過十字軍東征的商機而淪落為一小邦,而一向討人厭的比薩也在1284年於梅洛利亞(Battle of Meloria)海戰中,被熱內亞海軍擊潰,74艘大帆船與槳帆戰艦、一萬四千名水手全軍覆沒,從此一蹶不振,淪為二等國家。
梅洛利亞海戰中,熱內亞艦隊開入比薩港,消滅比薩艦隊,宣告了熱內亞霸權時代的到來。可以注意到熱內亞海軍已經換裝了北歐式的卡拉克帆船,這是與威尼斯海軍決定性的不同點。
從此,地中海只剩下東西雙雄:西方的熱內亞、東方的威尼斯。此時的熱內亞在足智多謀又善戰勇猛的多利亞家族(Dorias)領導下,打造空前強大的海軍艦隊,他們打算趁著馬穆魯克人攻陷亞克,使得威尼斯在巴勒斯坦的航海商路進入調整期時的不備,一口氣擊潰威尼斯共和國,從威尼斯人手中奪取海洋霸權。
過去在1261年時,熱內亞雖然成功靠著與尼西亞帝國的策略結盟而重回君士坦丁堡,但卻因為海軍戰力不如人,而硬是被威尼斯人搶回通商權,這一回熱內亞人不會再讓這種故事重演───他們決定先下手為強。
1294年,一支規模達到二十艘的威尼斯商船隊從威尼斯出港,而熱內亞的間諜很早就得知了這個消息,於是從君士坦丁堡派出了襲擊艦隊前往攔截,最後成功在愛琴海堵到這支威尼斯商船隊。兩千名威尼斯商人與水手被殺,貨物與商船都被擄掠帶走。同年,忽必烈大汗去世。
震怒的威尼斯總統皮耶托.葛登尼哥(Pietro Gradenigo)立即對熱內亞宣戰,並頒布十二分之一動員令,此即為第一次威熱戰爭(Venetian–Genoese Wars)。
第一次威熱戰爭的領導者,威尼斯改革的發起人,皮耶托.葛登尼哥總統。
威尼斯倉促應戰,而熱內亞卻是有備而來。熱內亞當時包括君士坦丁堡艦隊和本土艦隊,一共擁有165艘軍艦、三萬五千名兵力的龐大兵力,在總司令蘭巴.多利亞(Lamba Doria)的統率下,憑藉這支壓倒性的大艦隊沿路燒殺威尼斯都市往亞德里亞海接近;但是威尼斯卻只配備有65艘常備海軍艦艇,即使經過緊急動員,但一時之間仍只能湊集出95艘軍艦、一萬五千人左右的海軍,其餘數百艘商船、護衛艦均被孤立於黑海、東地中海,不知本國情況危急。
熱內亞海軍司令,蘭巴.多利亞提督。
就在這樣不利的情況下,面對大舉進犯亞德里亞海的熱內亞艦隊,威尼斯艦隊司令安德烈.丹多羅(Andrea Dandolo)挺身前往迎戰。1298年九月九日,在達爾馬提亞的庫佐拉島(Korcula)附近,威尼斯海軍迎擊了熱內亞人的大艦隊。
庫佐拉島海戰中的威尼斯槳帆戰艦隊
由於各方面均處於壓倒性不利的狀態,這場戰役中威尼斯艦隊幾乎全軍覆沒,95艘艦船中有85艘被俘或被擊沉,威尼斯方面有九千人戰死,五千人淪為戰俘。敗軍之將安德烈.丹多羅提督雖被生俘,但他拒絕了熱內亞人的招降和贖放要求,在熱內亞船的牢房中以頭猛撞船殼自殺。
儘管熱內亞方面的傷亡不明,但是從他們戰鬥結束後無力操縱擄獲的威尼斯艦船,只得將之全部就地鑿沉,隨後班師回國來看,熱內亞艦隊也在戰鬥中蒙受了慘重的損失;特別是載送攻城武器與陸戰傭兵的輸送艦,幾乎無一倖免,熱內亞只得打消進攻威尼斯本土的計畫,可謂是一場皮洛士式的勝利。
威尼斯雖被打殘,但卻沒被打垮。威尼斯本土的海軍即使只剩十艘,也不喪失鬥志;共和國政府除了再連續發怖兩次十二分之一動員令、還宣佈對國營、民間造船廠下達共計100艘新造槳帆戰艦的訂單。威尼斯海軍在1299年春天派出一群膽大妄為的年輕人,這一小撮脆弱單薄的艦隊掛上比薩旗幟,進港混入熱內亞,把威尼斯的格洛索銀幣訂在熱內亞共和國議會的牆上,然後縱火焚燒港口,趁亂逃脫。
熱內亞似乎也對於應付黑海、愛琴海、東地中海方面四處打游擊的威尼斯艦隊感到疲於奔命,最後不得不在1299年,簽署停戰條約,約定贖放雙方戰俘,並暫時不再對彼此的勢力範圍(威尼斯的亞德里亞海、熱內亞的西地中海)進行越界攻擊。第一次威熱戰爭就此告一段落。
而在被熱內亞海軍俘虜的五千名威尼斯戰俘之中,有位名為馬可.波羅的男子。他是威尼斯的傳奇人物,雖然坐擁萬貫家財,但卻因為好吹牛皮,形容事物數量總是妄言百萬這個百萬那個,所以被威尼斯人戲稱為「百萬先生(Milione)」。因為不想被十二分之一動員法抓去當戰艦划槳手,所以馬可.波羅把他家的商船改裝為軍艦,以義勇軍的身份參加了威尼斯海軍的斥侯艦隊,卻落敗被捕。
百萬先生馬可.波羅
他被押送到熱內亞的監獄中,等待戰爭結束共和國政府把俘虜贖放回國之前,過了一年半窮極無聊的獄中歲月。與他同房的牢友,是在1284年的梅洛利亞海戰中被俘的比薩人魯斯蒂謙(Rustichello)。魯斯蒂謙是一名職業書記,他參與過1270年的第八次十字軍戰爭,因緣際會地結識了英王愛德華一世,聽聞對方講述英格蘭的傳奇故事,因此著手研究英國騎士文學,將之翻譯編寫為義大利文版「亞瑟王的圓桌騎士」,當時已經算是歐洲小有名氣的傳奇故事作家。
馬可.波羅與魯斯蒂謙意氣相投,講述起他那沒人相信的百萬這個百萬那個故事,而待在獄中十年的魯斯蒂謙,卻因此重燃激情,希望馬可.波羅能夠把這些事情講的更深入一些,好讓他編寫成書。
這就是後來所謂的「東方見聞錄」。在印刷術還不普及的時代,這本書可以說是僅次於聖經的歐洲暢銷書排行榜亞軍,因為市場反應熱烈供不應求,威尼斯還因此開設了書籍傳抄所,此一遠因日後使威尼斯成為文藝復興時代的出版業重鎮。而波羅先生和魯斯蒂謙獲釋之後,竟也靠著這本書的傳抄版稅賺了一筆小錢,很快的,馬可.波羅就賺回了足以建造新船投入貿易的錢,於後半生繼續扮演一個成功的威尼斯商人角色,於1324年一月八日安享天壽。
儘管,馬可.波羅可能不會知道,蒙古帝國從他死時也跟著開始衰落崩潰,之後不到半個世紀,這個草原遊牧民族所建立的世界最大帝國就土崩瓦解───然而,威尼斯共和國的壽命還未走到盡頭,它還將繼續支撐上另外半個千年。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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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10/31/2009 : 13:35:41 騎士上賊船
最後十字軍與威尼斯之間的合約,談妥成交簽字。
為了著手準備合約中的五百艘船,和操縱、護航所需的三萬水手,以及籌措七萬人一年份的糧草補給,威尼斯共和國發怖史無前例的二分之一動員令,全威尼斯六萬公民男子中,有三萬人被徵召參戰;除此之外還從達爾馬提亞募集了一萬多名的搬運工和陸戰隊員,用以增兵穩固威尼斯至東地中海沿岸所有港口的海防堡壘。
除了對所有威尼斯籍商船發布海洋動員令之外,國營造船廠日夜加工趕上進度,船匠為了二倍的加班工資辛勤地全天無休,拼命要在翌年約定的日期前補足五百艘船舶,這一段時間裡威尼斯人把整個威尼托地方的森林都砍伐殆盡,並跟亞平寧與神聖羅馬帝國進口了非常龐大數量的木材。
共和國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體民眾上下一心賣力工作,一切都是為了八萬五千銀馬克的巨額報酬,這是筆光想像就覺得會讓人幸福地飄起來的大錢。
───不過,原先被一致擁戴擔任第四次十字軍主帥的香檳伯爵提博三世(Theobald III, Count of Champagne),竟在出征前卒逝,雖然教皇希望有權有勢的法國勃根地公爵能夠接替這份主帥職務,但是勃根地公爵不僅不願意擔任主帥,態度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連十字軍都不願意參加了。
因為各大貴族陸續先後表態退出,第四次十字軍的士氣急速崩解萎縮,差點成為第一個還沒出征就自行解體的十字軍,最後勉強在孟菲拉特侯爵布尼法修(Bonifacio I del Monferrato)的組織下,拼湊起一萬多人的軍力,於1202年6月24日抵達了威尼斯。
第四次十字軍的參加者中,包括了日後寫下許多騎士故事和戰史的史詩作家,堪稱中世紀騎士史詩文學第一把交椅的高佛瑞.維拉哈都因(Geoffrey of Villehardouin),他在書中記載:「沒有一個基督徒曾看過這麼雄偉的船隊吧!整個港口都擠滿了帆船、槳帆船、平底船…啊!想到那些沒有來參加的騎士們,多麼可惜呀!有了如此壯盛軍容,基督的軍隊本可一舉摧毀異教徒的啊!」
維拉哈都因,第四次十字軍的曲折經歷記述者,為後世留下許多寶貴資料的歷史家與當時的暢銷作家。不過閱讀此人的著作需要注意一點,維拉哈都因也在後來的超級大分贓當中海撈了一票(原本只是小貴族的他,回故鄉後出錢蓋了兩座城堡與一座圖書館!),所以其歷史記述的政治立場是擁護拉丁帝國、反拜占庭的。
孟菲拉特侯爵試著向威尼斯人解釋,十字軍為什麼只來了一萬兵力,以及他們手裡的軍費因為被退出的諸侯帶回去了;所以希望威尼斯人能夠給他們打折再寬限個幾天,把八萬五千馬克分四期支付,降到五萬馬克分十期支付。
丹多羅總統對此詭辯的答覆,非常簡單明白:「沒有錢,不開船。」
十字軍騎士們陷入絕境,就算他們自殺或賣身為奴都湊不到威尼斯人要求他們支付的船費,但如果就因為船費不夠而在威尼斯解散十字軍打道回府,那麼第四次十字軍豈不就成了有史以來最窩囊、最丟臉的烏龍十字軍了嗎?
他們雖然很想怪罪威尼斯人死要錢,但是當初答應付這筆錢的是十字軍,湊不出兵力無法履行合約的也是十字軍,合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八萬五千馬克、四萬大軍。
更何況眾所周知,威尼斯人有一句常掛在嘴邊的順口溜:「先做威尼斯人,再做基督徒。」因為是十字軍聖戰所以想要打折?那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更不可能!
對此,丹多羅總統提出了新的解套方案:威尼斯人多的是錢,不過就是人口太少很缺兵,不是那麼在乎十字軍賖點小帳;所以十字軍將士們倘若手裡沒錢,不妨用身體來償還。也就是說,威尼斯人要求十字軍攻打達爾馬提亞的薩拉市───那是匈牙利國王艾米利克(Emeric I)的領土。對方也是基督徒。
威尼斯希望奪取薩拉的理由也很簡單,這座都市仗著匈牙利王撐腰,截斷了威尼斯所屬的南北達爾馬提亞,而且還不時襲擾威尼斯商船,若能借刀殺人除此心頭大患,實在為一快事。
雖然十字軍將士們議論紛紛,而且對於朝同是基督徒同胞的匈牙利人動手頗感顧慮,但這是唯一一個可以償還騎士們背負天文數字債務的現成方法。
於是一萬名十字軍將兵便搭上了威尼斯人的賊船,這支包括一萬十字軍與一萬威尼斯水手、擁有兩百艘槳帆船與一百餘艘登陸用舟艇、以及一百五十門各式攻城武器的艦隊,在威尼斯總統丹多羅與十字軍統帥孟菲拉特侯爵帶領下,於1202年10月8日出港開往薩拉城,他們在該年11月初抵達了薩拉海岸。
薩拉攻防戰
由於典型的海港城市都是將城牆蓋在陸面,海岸面的防禦通常比較弱,所以丹多羅總統規劃的作戰方案是從水路進攻,讓法蘭克騎士們登陸港口進行市街戰,如此便能以最短時間和最小傷亡獲勝。因為並不熟悉水戰,關於攻城戰術也幾乎是一無所知,所以十字軍將士也只能點頭稱是,任由威尼斯人擺布指揮。
11月10日起,威尼斯海軍派出披有鐵甲的帆槳衝角艦,突破了薩拉市在海港前怖下的鐵鍊,在一百五十門弩砲與投石機的艦隊火力支援下,冒著箭塔裡射出的弩箭拔除障礙樁,然後井然有序地花了五天時間,清理出足夠讓登陸艦通過的安全水道區。
相比起毫無準備的十字軍而言,威尼斯人專門為登陸戰設計打造的平底登陸艦,在那個年代可說是設計精巧的最先端兩棲載具,尺寸約三十公尺長,配備有鐵製的護甲,以大型帆槳戰船拖帶至戰場後,再以一百名槳手划動,每艘可搭載六百名步兵或一百名騎兵靠岸,放下跳板以供官兵直接上岸戰鬥。
在威尼斯海軍處理好所有問題之後,最後的階段就是法蘭克騎士從威尼斯登陸艦裡一躍而出,跳上岸開始屠殺驚慌的薩拉防衛軍。威尼斯人接下來就是在海面上,悠閒地看著他們的法蘭克盟友流血流汗劈砍薩拉人,直到11月23日薩拉全滅後,威尼斯人才上岸接管這一切。
某種意義上,威尼斯人帶著十字軍部隊先去攻佔薩拉而不是君士坦丁堡,後世有人推測是因為丹多羅總統希望以薩拉城作一次從海上攻打君士坦丁堡的預演,以及測試威尼斯海軍長年以來發展的各式特種船舶和攻城兵器之實用性吧。
雖然攻陷薩拉城使得十字軍將士們免於不名譽的解散,但是卻得面對襲擊基督教徒的另一個不名譽。尤其是教皇英諾森三世氣炸了,接到匈牙利國王涕淚縱橫的指控後,他震怒地宣佈要把威尼斯和第四次十字軍全部逐出教門。
威尼斯人倒是無所謂,不過一覺起來發現自己全成了異端罪人的騎士們,可就陷入了恐慌不安之中,於是只得趕快派使者搭船前往羅馬,向教皇解釋他們襲擊薩拉乃是情非得已,教皇這才有些不甘地撤消了對於十字軍將士的破門令。
這麼吵吵鬧鬧一折騰,當使者帶著教皇撤消破門令的佳音抵達薩拉時,已經是1202年的12月中旬。雖然十字軍將士們希望趕快前往聖地耶路撒冷,不然至少去埃及跟阿拉伯人一決死戰也好,但是丹多羅總統對他們搖搖頭,只說冬季海象不穩,時機未到,在此休養幾星期未嘗不是好事。
───其實所謂海象不穩全部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當時威尼斯總統丹多羅、十字軍統帥孟菲拉特侯爵、神聖羅馬皇帝士瓦本的菲利普(Philipp von Schwaben),正在與在宮庭鬥爭中落敗、希望尋求外援幫助的拜占庭流亡王子阿列克謝(Alexios)商討一個新的戰略怖局:攻打君士坦丁堡。
阿列克謝太子,日後的阿列克謝四世,一場失敗的王子復國記主角,拜占庭歷史的悲劇人物。
阿列克謝答應,一但事成,他奪回東羅馬帝位之後願意贊助十字軍一萬名士兵,和價值相當於二十萬馬克的軍費。
這筆錢足以讓信仰最堅定的基督徒也泯滅良心。孟菲拉特侯爵委婉地向英諾森三世教皇解釋成「此乃東西基督教會合併的最佳時機」,而誆騙到了教皇的點頭承諾;而威尼斯總統丹多羅很爽快地表示他們一旦拿到了自己的八萬五千馬克,絕不多賺,剩下來的全部給十字軍拿去,他們只要拿回1171年威尼斯租界收回紛爭以前,威尼斯共和國在君士坦丁堡所擁有的一切權益。
對此,日後的丹多羅這麼為自己辯護:「良知是被動一方才會說的話,握有主導權的一方是不會在乎良知的。」
在政治談判與戰略規劃進行的期間,威尼斯艦隊以薩拉為據點,繼續前往達爾馬提亞、伊斯特里亞等友好地區,調集糧草軍械兵丁,入塢修補損壞船隻,補充傷亡水手,準備來年發動君士坦丁堡攻略戰。
1203年春季,在神聖羅馬帝國、教庭、十字軍高層、威尼斯共和國、拜占庭流亡政府等高層勢力磋商協調完畢之後,大人物們簽署了有關瓜分拜占庭利益的秘約。孟菲拉特侯爵向十字軍將士宣佈:「我們不去聖地,改去君士坦丁堡!」
十字軍立刻陷入了騷動,有不少人拒絕再被威尼斯人牽著鼻子到處蹉跎浪費時間,也有騎士表示即使是東正教也還算是耶蘇信徒,實在無法下手,更有許多人聽說傳聞中的三重城壁而感到恐懼不已;但是當丹多羅總統輕鬆地表示「要走要回去或是自行前往聖地的,我把船送給你們,你們自己開過去!」之後,反倒沒人敢吭聲了。
有幾百名血氣方剛的騎士真的展開行動,牽著威尼斯人的平底登陸船,希望能夠划到耶路撒冷去,但是沒幾天就沉沒在海上,屍體與盔甲的碎片被亞德里亞海沖上薩拉的海岸。
於是威尼斯人的方案,成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案,大多數的騎士們再度搭上威尼斯賊船,於1203年四月六日啟程航向君士坦丁堡。
同年六月23日,來到君士坦丁堡濱海的十字軍將士,恐懼不安地望向那道綿延不絕的提奧多修斯牆,以及高聳無比的眾多樓塔,顯然受到這壯麗無比的城市震撼頗深。
然而,足智多謀的丹多羅總統老早就有計畫要怎麼奪下君士坦丁堡,胸有成竹地向十字軍將士們說明了他的計畫。
從提奧多修斯牆正面進攻,那絕對是愚行中的愚行;但是相對的,金角灣方面的防禦就遠比陸上薄弱,只要先讓法蘭克騎士登陸加拉太半島,憑他們豬突猛進的破壞力必可驅逐拜占庭士兵,屆時騎士只要解開阻擋金角灣的鐵鎖障礙,威尼斯海軍就能衝入金角灣,襲擊君士坦丁堡脆弱的側腹。
維拉哈都因記載道:「…那些從未見過君士坦丁堡的人們,現在瞪大了眼睛,因為他們無法相信這個世上會有如此富有雄偉之城。巍峨高牆、壯麗尖塔環繞全城,宏大的宮殿與豪華的教堂等等,均令人難以置信。君士坦丁堡的城牆規模遠凌駕於一切他城之上,我們之中凡是見到此情此景者,都毛骨悚然、顫慄不止。然而這還不算什麼,因為接下來我們即將要對此城展開攻擊,此乃創世以來,人類未曾有過的大事…」
原本騎士們因為對君士坦丁堡的堅固城防束手無策而感恐慌,此一妙計立刻穩定了將士軍心,於是威尼斯人和法蘭克人開始著手準備進行君士坦丁堡攻防戰的前哨戰───加拉太攻略戰。
第一次君士坦丁堡淪陷
君士坦丁堡城鳥瞰圖。圖中央之市區即為君士坦丁堡,由外至內分別為提奧多修斯牆、君士坦丁牆、皇宮牆三道高牆拱衛,南方為馬摩拉海,東方則有加拉太市(Galata,亦稱培拉Pela)與之隔著金角灣相望,從加拉太至君士坦丁堡,則以兩座高塔間牽起鐵鍊封鎖之,以防有敵從水路入侵君士坦丁堡。
七月十一日,威尼斯登陸艦橫越博斯普魯斯海峽,往加拉太半島方向開去,在洶湧的水流中衝上了灘頭,打開擋板放出法蘭克騎士。史料記錄熱血衝腦的法蘭克騎士一下船就由臉色發青恢復到活力滿點,他們牽出自己的戰馬後,立刻在隨從協助下跨上馬背,拽著長槍對拜占庭軍發動了萬歲衝鋒。
拜占庭軍被殺的措手不及,來不及結成陣形就丟盔卸甲地逃往加拉太南部,控制金角灣鐵鎖的「加拉太塔」要塞裡。
巨大高聳的加拉太塔。現存的加拉太塔是熱內亞人於1348年返回君士坦丁堡重修的新塔,但是舊塔的高度也僅僅比新塔要矮十公尺而已,不難想像當年的十字軍將士看到此塔時的愕然神情。
加拉太塔有個別稱叫「熱內亞堡壘」,因為熱內亞人為了鞏固自己在君士坦丁堡的勢力,而以西歐最先進的攻城守城技術,武裝並建造了這座高達五十公尺、城壁厚達兩公尺以上的巨大要塞,此塔配備有弩砲、投石機、希臘火放射器,並從加拉太區牽起一道通往君士坦丁堡的巨大鎖鏈,用以攔阻船隻衝入金角灣。
雖然後來加拉太塔在本次戰役中被第四次十字軍攻陷並破壞,但當熱內亞人在君士坦丁堡重獲勢力,以及培拉區租借權後,又於1348年重修了加拉太塔,這一次高達六十公尺、城壁厚3.75公尺,地基深達16公尺,並配備有新式大砲作為武裝。可以說,加拉太塔是拱衛君士坦丁堡的戰略鎖鑰。
法蘭克騎士原本著急地趁勝追擊潰走的拜占庭軍,但卻因為加拉太區的地勢是向塔逐漸增高的緩坡,騎士們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塔中駐守的熱內亞傭兵瞄準的絕佳標靶。
待接近到射程距離之後,熱內亞弩兵的利箭齊射,致命箭雨射的十字軍人仰馬翻,一時之間陷入不利狀態;但威尼斯艦隊從海上以各式艦載石弓弩砲實行岸轟,在進行了大約半天的砲擊後,於十一日傍晚法蘭克騎士跳下馬背,以徒步狀態對殘破不堪的加拉太塔發起衝鋒,湧入要塞之內格殺了剩餘的拜占庭軍與熱內亞傭兵。
加拉太塔淪陷後,騎士們又連夜趕工不眠不休地切斷金角灣鐵鎖和水際的阻礙樁,終於在七月十二日凌晨打開了金角灣,以供威尼斯艦隊駛入。
至此,十字軍取得了進攻君士坦丁堡的橋頭堡,統帥們集結於加拉太的臨時司令部,討論接下來的進攻方略。一部份騎士提出意見,指出從加拉太區眺望君士坦丁堡,發現拜占庭人連海岸也都修了城牆,看起來並非那麼容易登陸;但是丹多羅激勵他們,畢竟臨時加蓋的海岸城牆比起正面的提奧多修斯牆要矮上一半,從海面上進攻無疑是較為簡單的戰法。
孟菲拉特侯爵提案,由他率領一半的部隊登陸金角灣深處的布拉赫內區,協同威尼斯艦隊裡外挾擊一小段提奧多修斯牆,而這個戰略很快就獲得了一致通過。
於是威尼斯艦隊趁夜輸送了孟菲拉特侯爵率領的三千五百名十字軍將士,登陸金角灣內側,並將攻城武器與紮營設備一並登陸,當拜占庭人發現時,法軍早已在君士坦丁堡的北側城牆外結成堅強營寨,雖嘗試派兵加以驅逐,但卻屢屢被十字軍打退。
同時,丹多羅總統正在積極籌備攻城作戰,威尼斯水手拆除了槳帆船上易於著火的帆布、索具,在甲板上灑上一層厚灰,於船殼外包裹了浸濕的毛皮與石棉,好用來防範著名的希臘火攻擊。經過一週的準備,七月十七日時,威尼斯艦隊與十字軍同時發動了總攻擊。
法蘭克人操作著威尼斯艦隊上拆下來的攻城武器,不停轟擊提奧多修斯牆;同時威尼斯的平底登陸艦則披著鐵甲裹著防火墊,冒著猛烈箭雨和希臘火攻擊,裝載陸戰隊員橫越金角灣,準備強行登陸君士坦丁堡。
威尼斯登陸艦上搭起雲梯攻城的想像圖
由於威尼斯登陸艦事前有作好防火對策,所以拜占庭希臘火的攻擊成效有限;等到接近海岸城牆時,威尼斯登陸艦架起大約12公尺高的雲梯,讓士兵衝上海岸城牆展開肉搏戰,在戰況最佳時,威尼斯海軍攻陷了25座海岸城塔,並在城區內殺燒擄掠,縱火焚燒市街,但是拜占庭皇帝以勇猛著名的瓦蘭吉衛隊(Varangians,由北歐和俄羅斯地區的維京戰士組成的傭兵集團)出擊之後,威尼斯人被殺的丟盔卸甲逃回船上,坐鎮旗艦的丹多羅總統聽聞消息,震怒地帶領艦隊高官組成督戰隊登陸,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崩潰進一步擴大。
瓦蘭吉衛隊。他們由來自不列顛、西西里、俄羅斯等地的維京民族組成,身材高壯、力大無窮,在西歐人眼裡猶如聖經中所謂巨人哥利亞,不但陸戰勇猛無人能敵,甚至也如同他們的祖先一樣精通水性,也是拜占庭海軍的中堅。
所幸此時戰況好轉,由於法蘭克騎士近乎魯莽的勇猛,他們不可思議地正面攀上了提奧多修斯牆,這迫使拜占庭軍把主力的瓦蘭吉衛隊調回北方戰線。拜占庭皇帝阿列克謝三世親率七千五百人前往迎擊,但卻被法蘭克騎士的豬突猛進打退,這對守軍的民心士氣還有皇帝本人的戰鬥意志都造成了極大打擊。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拜占庭帝國如此不堪一擊?後世史家們都很想問這個問題,除了軍民對於現任皇帝阿列克謝三世的無能、不信賴與缺乏正當性之外,長年的腐敗和財政的透支,腐蝕了陸海軍的作戰士氣,除此之外流亡並主導這次君士坦丁堡攻防戰的阿列克謝王子,或許也對分化了城內軍民意見起到了一定程度作用。
總之,七月十八日晚上,阿列克謝三世最後搜括了宮中的所有財寶(大約價值二十萬馬克的一千磅黃金),以及他最寵愛的公主愛蕾娜(Eirene),拋下城中數十萬軍民百姓,偷偷搭船從君士坦丁堡南岸的方向,潛逃到色雷斯去了。日後阿列克謝三世被逮捕並軟禁於修道院中,不過愛蕾娜公主則是嫁給了提奧多雷一世,輔佐丈夫建立了尼西亞帝國。
就這樣,君士坦丁堡在迎接七月十九日的朝陽時,威尼斯人、法蘭克人、以及拜占庭人都錯愕地發現,這場攻打世上最堅固城塞的戰爭莫名其妙地有了結果。
第四次十字軍於西元1203年七月十九日攻陷君士坦丁堡。
反目成仇
阿列克謝太子興高采烈地在第四次十字軍的協助下,推翻叔叔回國登上皇位,此即為阿列克謝四世皇帝。可是阿列克謝四世登基之後的臉色肯定不是很好看,因為此時拜占庭帝國的財政已經處於山窮水盡狀態:君士坦丁堡四分之一的市區被破壞、艦隊與士兵死傷殆盡,撇開沉重的重建費用不談,國庫裡連當初談好要答謝十字軍的二十萬馬克都拿不出來───這筆錢早就被前任皇帝捲款而逃啦!於是阿列克謝四世使出拖字訣,希望能夠打混賴掉這筆迷糊帳,但是講到錢這種東西,威尼斯人是不可能被隨便糊弄過去的。
因為金錢糾紛沒有解決,第四次十字軍的將士也就只好就地進駐君士坦丁堡,這麼一住下去就住了半年。法蘭克騎士自認為是勝利者,在城內趾高氣揚地要吃要喝橫行霸道,威尼斯水手也到處搜括戰利品,或是高價兜售民生物資,令君士坦丁堡市民的心情惡劣到極點;最嚴重的一次衝突發生在1204年十二月,當時幾名喝到爛醉的法蘭克騎士縱火燒掉了君士坦丁堡城內的清真寺,火勢擴大延燒到薩拉森人與猶太人居住的貧民區市街,結果使一萬五千名市民成為無家可歸的難民。
阿列克謝三世殘黨的領袖慕特索夫洛(Mourtzouphlos)似乎也察覺到這種民氣可用,於是暗自煽動市民襲殺威尼斯與法蘭克官兵,難民們憤怒地在街上襲擊落單的十字軍將士,並縱火破壞威尼斯商館。大多數君士坦丁堡市民想要乾脆把第四次十字軍趕走,不付帳就是不付帳。
慕特索夫洛,日後的阿列克謝五世。雖然抵抗拉丁外族的熱愛拜占庭之心值得嘉勉,但是無腦妄行招來君士坦丁堡城破兵災,實乃歷史罪人。
阿列克謝四世於是被挾在十字軍與抗戰派市民之間,成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夾心餅乾,他只得央求丹多羅總統與孟菲拉特侯爵,請他們將十字軍暫時撤往城外好減低市民的不滿。十字軍方面勉強接受了這個提案,分別撤往布拉赫內區的攻城營地和金角灣對岸的加拉太區,並且賠償了一部份災民的損失,還維修了後來令他們攻的非常辛苦的君士坦丁堡城牆,但這些亡羊補牢的舉動沒能挽回民心。
丹多羅總統也注意到了君士坦丁堡內部不穩的政情,差不多談判到1203年底時,就判斷出拜占庭帝國似乎沒有付帳的打算了;於是丹多羅密令小他六十歲的獨子拉尼爾.丹多羅(Ranier Dandolo)返抵威尼斯,去率領一支增援艦隊,裝載更多攻城武器速速趕來君士坦丁堡,以備有事發生時能夠有足夠實力應變。
一如丹多羅總統的預料,處於不穩氣氛下的君士坦丁堡真的發生了動亂,事變發生在1204年一月27日。這天,拜占庭的強硬派領袖慕特索夫洛派出七艘火船襲擊君士坦丁堡碼頭,趁著威尼斯人與法蘭克人忙於救火之際,發動政變軟禁皇帝阿列克謝四世與其父艾薩克二世;十字軍方面搞清楚狀況之後,譴責慕特索夫洛的作法,要求釋放阿列克謝四世,結果反倒使得慕特索夫洛弒殺皇帝父子,於二月八日自行宣怖登基成為阿列克謝五世皇帝。
中世紀歐洲有句格言:「堅牆之後逞勇易。」因為十字軍先前為了抑制軍民衝突而撤出城外,於是理所當然地,阿列克謝五世鼓起勇氣驅逐了城內少部份駐留的十字軍使節,並且緊閉城門,宣佈拒絕屢行一切合約條文。不過他毫無準備的魯莽舉動是災難性的,這大大地刺激了十字軍將士,令他們心中連最後一點點對待基督徒同胞的仁愛之心都粉碎了,畢竟對於十字軍將士而言,是拜占庭人背信忘義在先,而不是他們同室操戈有錯。
在最後對阿列克謝五世的談判也破裂之後,三月底時十字軍於加拉太召開會議,決定再次攻打君士坦丁堡,推翻阿列克謝五世。
鑑於阿列克謝四世的無能、阿列克謝五世的不合作,會議上威尼斯與十字軍一致同意,戰勝之後不再放任君士坦丁堡當局自行產生皇帝,而是由十字軍參與成員推舉新皇,直接對拜占庭帝國實施軍事統治。
四月六日,在解決了一切內部矛盾和對外戰鬥準備後,第四次十字軍展開了第二次君士坦丁堡攻略戰。
阿列克謝五世即使是政治上的白癡,但倒也沒蠢到軍事上也低能,鑑於上一次遭到威尼斯人從金角灣攻打,以致君士坦丁堡城破的慘痛經驗,這一次拜占庭軍從一開始就加強金角灣側的防禦,並在沿岸布下了許多暗樁,導致威尼斯第一波登陸艦靠近時進退不得,接著遭到弩砲與希臘火攻擊而死傷慘重。
法蘭克人的攻擊也沒討到便宜,雖然他們勇猛作戰,但是瓦蘭吉衛隊的武勇亦不輸西歐騎士,連續幾天攀城肉搏的結果是五五波,不分勝負。
四月九日,帶領威尼斯本國趕來的增援艦隊司令拉尼爾.丹多羅見到此一情況,提出新戰術,也就是將平底登陸艦跟槳帆戰艦以鐵鏈相連,組成「連環船」,划槳手們以特製的長鐵斧去砍伐暗樁,以提高在充滿障礙水域中的突破力和生存性。同時,增援的六十艘艦艇和四千水手適時地填補了先前戰鬥的損害,威尼斯人將攻城武器陸續組裝起來,等待時機到來。
四月十二日,天上吹起強勁北風,丹多羅總統見機不可失,遂命令所有威尼斯水手與法蘭克騎士登船,乘著風勢一舉衝向君士坦丁堡。相較於先前有條有理的攻城戰,這一次十字軍的攻擊可說是極為大膽的孤注一擲,威尼斯艦隊挾帶著極快速度衝向岸際,驚慌的拜占庭軍立刻發射希臘火,但他們沒有料到北風將希臘火燃起的濃煙與灼熱空氣吹回城內,反倒使守軍陷入一片混亂。
第二次君士坦丁堡攻防戰,4月12日總攻擊的情景。威尼斯艦隊趁著順風衝撞海岸城牆,一舉攻破拜占庭帝國首都。
趁著拜占庭軍的防備出現漏洞,許多威尼斯戰船與登陸艦毫無減速之意地一頭撞上城牆,海岸城牆傾倒崩塌,到處發出轟然巨響,岸際堆滿擱淺艦艇,金角灣上則被希臘火染成一片火海。
最早爬上城塔的人是法蘭德斯伯爵包德溫,他帶著同鄉的七十位騎士殺退瓦蘭吉衛隊,攻陷布拉赫內區,並打開提奧多修斯牆的大門,豎起十字軍大旗;不讓法蘭克人專美於前,威尼斯戰艦也撞毀了四座城塔,從船上跳下來的威尼斯兵宛如餓虎撲羊地衝入市區內展開劫掠。
阿列克謝五世到了最後以行動證明自己畢竟不是當皇帝的料,把問題丟給提奧多雷.拉斯卡利斯(Theodore Lascaris),就跟阿列克謝三世一樣潛逃出城。拉斯卡利斯哪敢接下這攤殺頭爛帳,於是也跟著逃跑。
尼西亞帝國開國之君,中興拜占庭的提奧多雷.拉斯卡利斯。
提奧多雷比阿列克謝五世幸運得多,他後來在安納托利亞再起爐灶,以提奧多雷一世之名,成立了尼西亞帝國。但運氣欠佳的阿列克謝五世,在1204年十一月被追擊的十字軍騎士找到,被押送回君士坦丁堡,以背信毀約和違逆十字軍的罪名接受審判。最後為求殺雞儆猴之效,被處以從提奧多修斯城牆上踢下之刑,阿列克謝五世從高達四十公尺的城牆上落地,毫無疑問地當場死亡。
四月十三日清晨,恐慌至極的君士坦丁堡市民推派代表與十字軍交涉投降,但此時已經不存在投降的可能性了。
失去了領導者的拜占庭軍崩潰四散,反倒是為了自身名譽而戰的瓦蘭吉傭兵衛隊沒有投降者,全數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戰鬥直到十三日中午才結束。而數日以來浴血奮戰,且在半年之間與君士坦丁堡市民累積了大量不滿的十字軍將士,此時失控地展開前所未有的大破壞,聖索菲亞大教堂被洗劫一空,皇家圖書館被縱火燒毀,前所未有的失控暴行在君士坦丁堡進行了三天三夜。
即使是非常厭惡拜占庭人與希臘正教、積極擁護拉丁帝國建立的維拉哈都因,也對這種史上空前的駭人暴行感到震撼,他提到「造成的損失就連最精於算數的威尼斯人,都無法準確估計」,但是這種節骨眼要制止殺紅了眼的士兵已經沒有可能,只得先讓十字軍將士洩忿完畢之後,再來慢慢安撫處理他們。
拉丁帝國與威尼斯霸業
拉丁帝國版圖。紫色的範圍是拉丁帝國與其法蘭克系封建諸侯國,紅色為拜占庭帝國系統的殘餘部份(尼西亞帝國、特拉布宗帝國)。咖啡色為塞爾柱土爾其人勢力範圍,而綠色則為威尼斯控制下的地中海諸島。
三天後,孟菲拉特侯爵宣佈禁止一切掠奪,上繳一切戰利品,私藏者將處刑示眾。丹多羅總統也贊成統一分配戰利品的提案,於是指定聖索菲亞大教堂為佔領軍司令部和戰利品清點中心,展開收繳統計作業,但是居然連聖索菲亞大教堂這般龐大的建物都無法容納十字軍在三日屠戮之中劫掠而來的全部寶物,各種金銀寶石、絲綢皮草、藝術品與雕刻塑像堆積如山,甚至多到得擺到教堂外的大廣場上。
經過一個月耗日費時的清算,威尼斯會計提出報告,戰利品的總值大約將近五十萬枚銀馬克左右。這筆錢絕對是足以讓所有腦筋正常的人類都喪失理智的無法置信數字,為避免十字軍內部為財物分配問題分崩離析,丹多羅總統主動提出有利於騎士們的分贓方案:十字軍支付威尼斯人尚未清償的運輸費與糧草費五萬馬克,和兩年來作戰的軍費與貸款利息一共三萬五千馬克;除此之外的四十萬馬克全部交給十字軍處理,孟菲拉特侯爵當然是毫無異議地點頭接受了這筆巨款,至於聖地耶路撒冷還是薩拉遜異教徒的老巢埃及,這時候根本沒有人會有心情去管那種支微末節的小事了。
不過威尼斯人在戰役中可是出了比西歐騎士更多的兵力,也砸下了更龐大的資金參與戰事,豈有這麼簡單放過財富的機會,所謂戰利品二八分帳方案不過是作順水人情的權宜之計,丹多羅總統趁騎士們財迷心竅之際,迅速提出了建立拉丁帝國的方案,並召開會議選舉皇帝。
雖然有人希望拱丹多羅總統出來競選皇帝,但老丹多羅非常清楚拉丁帝國的皇位實乃天主教勢力於東方的代理傀儡,是個既危險又麻煩的位置;但卻也不能讓十字軍的統帥孟菲拉特侯爵當選皇帝,因為孟菲拉特侯爵的采邑位於亞平寧地區,與熱那亞的金錢往來關係匪淺,而且侯爵還娶了匈牙利公主為妻,難保他成為帝國皇帝之後,不會受熱內亞與匈牙利煽動,奪回達爾馬提亞,與威尼斯翻臉不認帳。
只有法蘭德斯伯爵包德溫,因為是連續兩次成為第一批攻上君士坦丁堡城樓的名將,他的武勇與聲望在十字軍中是僅次於孟菲拉特侯爵的第二號人物,他的領國遠在阿爾卑斯山外,勢力也不強,也欠缺個人的派系與朋黨,因此由他來擔任皇帝的話,那對誰也不會構成威脅。
於是在精通政治的威尼斯人算計下,1204年五月九日,丹多羅總統密令所有威尼斯共和國派出的選舉人,集中投票給包德溫,同時拿出巨額金錢賄賂十字軍陣營參與投票的眾家貴族,暗中買樁結合過半數票源,讓包德溫以壓倒性的多數票當選拉丁帝國皇帝,此即包德溫一世。
拉丁帝國第一任皇帝.包德溫一世。可憐的包德溫還不知道,他所接下的皇帝位子乃一塊致命的燙手山芋,不過他與拉丁帝國的下場都已經不關日後的威尼斯史了…
而信仰最不虔誠的威尼斯人,則悄悄出任了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恩里克.丹多羅則在其他十字軍騎士愉快地在安納托利亞與希臘各地佔山為王,接受冊封成為公爵、侯爵這類頭銜很炫的封建諸侯時,與包德溫一世在1204年十月一日簽署了條約,取得克里特、塞浦路斯、伯羅奔尼薩半島、內格羅龐特、科爾夫港、萊夫卡斯、扎金索斯、凱夫利尼亞島、伊薩基島等諸島作為領土,並收回君士坦丁堡威尼斯租界的主權。
包德溫一世原本也想冊封丹多羅總統為一個什麼公爵之類的頭銜,但是丹多羅意識到這當中含有「威尼斯的主權將從屬於拉丁帝國皇帝」的上下關係風險,因此加以婉拒,堅持要求以「東羅馬帝國八分之三的主權人」自居,保持對等的合作關係。
威尼斯在15世紀晚期於東地中海的通商航路圖。把圖中的土耳其帝國代換成拉丁帝國及後來的尼西亞拜占庭帝國,大體上倒也可以適用,讀者可以由此圖瞭解薩拉、幕拉佐、克里特與君士坦丁堡在地中海的戰略地位。
至此,威尼斯共和國成功地依照國際局勢走向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在第四次十字軍戰爭當中贏得了不可思議的全面勝利。
受熱內亞競爭者煽動的拜占庭皇室已被推翻,其他商業競爭者短時間之內無法再與威尼斯匹敵,威尼斯將可以重執東方貿易之牛耳。而拉丁帝國的皇帝短時間之內沉迷於眼前巨富,大概一時之間也不會理解威尼斯人要求一堆貧瘠小島和海濱漁村領土的用意何在,等到他們發覺威尼斯的用意是建設海軍基地與貿易港口,以海上艦隊取得東地中海全域的商業壟斷之後,再搥胸頓足地後悔也來不及了。
而一手規劃了這些謀略,引導威尼斯走上海洋霸主之道的最重要人物,毫無疑問地就是共和國總統,恩里克.丹多羅。不過他沒能活著回到故國享受市民對他的歡呼,因為操勞於外交折衝和政治談判,丹多羅於1205年六月21日去世,享年九十八歲,死後下葬於聖索菲亞大教堂。
後來,1453年君士坦丁堡淪陷於土耳其人手中之後,威尼斯派遣大使前往與勝利者,也就是年輕有為的土耳其蘇丹穆罕默德二世交涉,以取回丹多羅總統的遺骨,來作為恢復邦交契機的敲門磚。
大出威尼斯使節意料之外,穆罕默德二世對於移靈請求爽朗地點頭同意,並且贈送威尼斯使節許多武器、勳章、盔甲,並說自己相當崇拜丹多羅,就是因為研讀了當時丹多羅指導十字軍攻打君士坦丁堡的歷史,才會使用將艦隊翻越培拉(加拉太),來到金角灣內攻破君士坦丁堡的戰略。由於這種英雄惜英雄的情懷,丹多羅的遺骨才得以回到威尼斯安葬。
丹多羅被認為是威尼斯共和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總統,他的深謀遠慮(奸詐狡猾)為威尼斯奠下了百年繁榮根基,而且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幾乎成為了威尼斯人心目中的神話人物。因此,丹多羅的死對於威尼斯人而言是極大的震撼。
因為丹多羅總統眼盲加重聽,因此在其總統任內,是由兒子拉尼爾.丹多羅擔任副總統來協助處理政事和就近照料。威尼斯人理所當然地想起了拉尼爾,1205年時的他不僅是正值四十英年,而且不論經商、作戰、政務等方面都有豐富經驗和傑出手腕,所以威尼斯民眾熱烈地擁戴他,希望拉尼爾乾脆建立一個丹多羅王朝的聲浪也不在少數。
然而,拉尼爾卻以「共和國不曾出過父死子繼的總統」為由婉拒了市民的呼聲,推舉友人皮耶特羅.齊亞尼(Pietro Ziani)參選總統,自己則帶著商船隊離開威尼斯,前往愛琴海經營合資公司,經營致富。後來在威尼斯與熱內亞的戰爭中,拉尼爾受命於當地徵召商船組織艦隊,在克里特島壯烈戰死。拉尼爾的女兒安娜.丹多羅(Anna Dandolo)繼承了父祖豐厚的遺產,帶著這筆嫁妝與塞爾維亞國王結婚,成為了當地的王族。
塞爾維亞王后安娜.丹多羅。曾有傳說指出塞爾維亞王原本對於娶一區區商人之女頗感猶豫,直到安娜拿出了價值大概是塞爾維亞十五年歲入的天文數字嫁妝之後,塞爾維亞才舉國歡騰地迎娶安娜為王后。之後,塞爾維亞成為維持威尼斯在巴爾幹地區勢力的重要助力,為對抗匈牙利王國在這一帶的擴張起到很大作用。
也許是受到了威尼斯人的啟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菲特烈二世(Friedrich II)在1228年率領第六次十字軍前往奪回聖地耶路撒冷時,他並不像前人一樣率領千軍萬馬出發遠征,而是載著數量難以估計的錢財珍寶,前往埃及以流利的阿拉伯語與阿育布王朝的蘇丹,阿加米爾(al-Kāmil)進行了對等的懷柔談判。
最後一次成功收復聖地的十字軍、不死一兵一卒的十字軍、被教皇宣怖破門的十字軍---菲特烈二世的第六次十字軍東征。
儘管教皇因為菲特烈二世與異教徒談判的「通敵行為」而宣佈將其破門,但是拿了菲特烈二世豐厚國禮(賄賂)的阿加米爾蘇丹,卻笑嘻嘻地直誇讚道「菲特烈陛下是平生所見,最知禮有品的偉大歐洲人!」於是,第六次十字軍得以兵不血刃地收回聖地耶路撒冷,用金錢的力量達成了歐洲其他王侯貴族無法辦到的功業。
不過這些也都是餘談了,到此為止,拜占庭帝國走向衰亡,而十字軍戰爭也逐漸沉寂化,威尼斯人的海上霸權逐步擴展之際,一個新興的強大帝國突然從東方出現,消滅了極盛狀態下的阿拉伯諸國,橫越灼熱的沙漠與廣闊的草原,襲捲了歐洲大陸,以其武勇威名震撼全世界。
這個帝國的領導人,是草原遊牧民族的領袖成吉思汗。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