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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Captain Picard

台灣的電影代理商們，繼稍早把改編自葉慈著名諷刺小說「Revolution Road」、由李奧納多.迪卡皮歐與凱特溫斯蕾攜手演出的原名電影，廣告與翻譯成宛若鐵達尼續集的「真愛旅程」，誘騙無知情侶進入戲院徹底搞砸兩人間的浪漫氣氛之後，引進今年橫掃金球獎與奧斯卡獎的超級大黑馬「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時，又打出了類似「夢想無限」、「真愛無敵」之類的老廣告詞來作號召。誠然，這次的中文片名譯得中規中矩，然而當觀眾坐入戲院席位後，呈現眼前的本片內容，則是行銷者絞盡腦汁思考迎合普羅大眾期待時，絲毫不可能遮掩的沈重與爭議性題材。

對於個人而言，片中最感深刻震撼的，絕非男主角傑默在百萬獎金挑戰問答節目的好運與離奇，抑或命運作弄的男女主角依舊至情不渝。昔日由Tom Hanks主演的經典名片阿甘正傳，弱智的阿甘，就如同一個單純的孩子，直覺地伸手進入「生命」這盒巧克力，嚐遍一顆又一顆的酸甜苦辣；而在阿甘這趟彷彿傻頭傻腦、卻曲折離奇的旅程中，也不著痕跡地翻過從貓王崛起、越戰、水門案到雷根時代這段美國歷史。而在「平民百萬富翁」的12道達題與警方拷問之間，卻是男主角傑默（Jamal）艱辛掙扎的生命裡，一次又一次的苦難與命運作弄；而幕後的背景，則是印度社會種族、種性、貧富差距的黑暗面。

是的，在「平民百萬富翁」之中，把印度諷刺批判到了骨子裡。男主角傑默在警方的嚴刑拷問中登場，在節目中因低微的職位而被主持人揶揄嘲諷開場；當他一題接著一題破關斬將、驚豔四座之際，一般的直覺必定認為主角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刑求傑默的員警則一口咬定這是個作弊騙局，以一個出身孟買貧民窟、在電信中心倒茶跑腿的小伙子，怎麼可能一舉打破這個知名節目先前的得獎紀錄？然而實際上，這些問題的解答，卻來自於傑默在印度社會階級最底層流離失所、飽歷風霜，一路走來銘刻在身上的一道道傷痕。傑默能答對不少主持人自認為精心準備的難題，然而面對一個不折不扣的送分題，傑默卻賠上一次寶貴的求救機會。

Q：印度最著名的一句格言是什麼？

A：The truth alone triumphs（真理勝過一切）
B：Lies alone triumph（謊言勝過一切）
C：Fashion aline triumphs（時尚勝過一切）
D：Money alone triumphs（金錢勝過一切）

即便沒到過印度，任何稍有常識之人，有可能選不出正確答案嗎？明顯地，片中傑默慘痛的身世與經歷，若欲從口中吐出這句有如陳腔濫調的格言，他身上絕對沒有一吋肌肉或一根神經願意配合。事實上，光就片中象徵上流社會、光鮮亮麗的節目主持人，對傑默階級的輕蔑與不屑，已經足以對「The truth alone triumphs」構成絕對的否定。至於作為貧民的備受排擠歧視、血腥種族衝突、必然的挨餓、為了求生而乞討行竊，乃至於與黑社會的第一類接觸，這些印度社會下層的遭遇，就無須贅言了；這些情境的表達力量，都不如這句說不出口的「格言」。傑默可以正確答出百元美鈔的人物肖像是班傑明.富蘭克林，卻不知道一千盧比上的印度國父甘地；照片中描述的印度社會狀況，理想崇高的甘地不從墳墓裡跳出來才奇怪。

可想而知地，這部電影在印度引發了廣大的不滿，不少印度人怒罵傲慢的西方憑空想像出一個「貧窮落後」的印度貧民窟，兒子目睹母親在種族衝突中慘死，男孩從小就要行乞行竊，小女孩自幼便跳入火坑當妓女；上流社會對貧民階級嘲笑歧視，警局對暴亂無能姑息也罷，更擅自動用私刑，一副作為上流社會鷹犬走狗的嘴臉。更諷刺的是，片名中的「貧民窟狗」（Slumdog）並非印度本身對貧民的稱呼（印度使用的單字為Dharavi），反而是英國這個印度母國發明的單字；實際上，本片的製作班底都來自英國，後製發行則是好萊塢大廠，就連飾演傑默的男主角Anil Kapoor也是在英國出生成長的印度裔。撇開對社會黑暗面的描寫，就連印度著名的泰姬瑪哈陵，在片中也難逃被消遣的命運（傑默為求得下一餐溫飽，在外國觀光客面前冒充導遊；當他那胡扯亂編的泰姬瑪哈陵歷史被遊客質疑與導覽不符時，傑默理直氣壯地回答：「這是印度的懶人編的」）；更有甚者，片中也出現「文明」西方人高高在上地訓誨「野蠻」印度人的橋段，傑默某次充當導遊之後，遊客租的賓士車已經被附近的貧民大卸八塊，憤怒的印度司機自然認為傑默是負責調虎離山的同夥，一頓痛揍，此時這對「高尚」的美籍夫妻展現「人性的光輝」，丈夫用身體隔開動粗的司機，充滿母愛的妻子則摟著傑默；傑默憤恨地對這對美國夫婦撂下「這就是印度最具代表性的東西」，而「好心的」美國太太一面安撫他：「接下來是真正的美國時間」，然後掏出鈔票塞給傑默。本片絕不是「好萊塢文化霸權」以西方思維描繪東方「異種文明」的首例，然而過去描繪日本的「末代武士」或「藝妓回憶錄」，即便被挑出再多與日本真實人文歷史脫節之處，至少給予觀眾一種迷樣的朦朧美；然而在「貧民百萬富翁」中，印度得到的卻是徹頭徹尾的侮辱。無怪乎「理當」心有戚戚焉的孟買貧民窟人民，仍對本片報以極大的憤怒與不滿，一個名為T. Vishwakarma的印度貧民窟福利組織更向印度法院控告本電影的作曲家A.R. Rahman與飾演傑默的男主角Anil Kapoor（他是在英國出生成長的印度裔）等涉嫌誹謗。這個來自英國的「Slumdog」，彷彿成為西方再次扭曲東方世界的鐵證。

然而，在一般常識中，飽受種性階級制度箝制、宗教族群仇恨頻仍、貧富差距懸殊的印度，片中呈現的現象，似乎也不是那麼地脫離事實。如同片中劇情，縱使一棟棟摩天大樓從過去的貧民窟平地拔起，也無法就此抹去社會階級的矛盾與黑暗面。至於這部電影的原著：印度外交官Vikas Swarup的小說「Q&A」，對於絕大多數沒有閱讀小說的電影觀眾，顯然無從比對電影相較於原著是否有更多斧鑿與煽情之處，也不清楚此書上架時是否也曾引發巨大爭議。純就電影本身的內容，「貧民百萬富翁」有著炫麗的剪輯、扣人心弦的劇情張力以及水準以上的今昔情境交錯，表達概念清晰，問鼎2009年度金球金獎的實力似乎沒有太大疑義（顯然地，影評不是印度人）。觀眾沒有義務一定要追究本片對於現今印度社會是否過度地進行醜化，劇情是否太過斧鑿狗血也有得爭論；如果做一個印象的總結，個人認為某種程度上，「貧民百萬富翁」可以聯想成一部印度版的阿甘正傳──當然，沾染著異色，且內容沈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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