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 O P I C R E V I E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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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12/15/2009 : 22:32:02 大航海時代
1492年,克里斯多福.哥倫布率領西班牙王國派遣的船隊,發現新大陸(西印度群島)。然而,哥倫布並不曉得他抵達的是一塊歐洲人前所未見的新世界,而是固執地認為這裡就是印度,對於發現新大陸的事實加以確認要等待到1501年的另一位航海家亞美利加提出的報告了───因此,這塊新大陸的居民也就成了印第安人。
哥倫布登陸西印度群島豎起西班牙國旗。
這件事被視為地理大發現時代或著是大航海時代的開端,揭開了歐洲海洋帝國主義的序幕,同時也跟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攻防戰一樣,被視為中世與近世史的分水嶺。
哥倫布不是西班牙人,而是熱內亞人。這個事實告訴了我們幾個有趣的故事,首先是十五世紀末的熱內亞已經完蛋了,它雖然名義上還是獨立國家,可是已經在漫長的義大利混戰,以及對土耳其的艱苦而漫長戰爭中消耗殆盡,到最後甚至不得不把塞浦路斯吐出來還給威尼斯,以求威尼斯成為它在東地中海的保護國,同時陸地上則成為了米蘭公國的附庸。與威尼斯或佛羅倫斯不同,熱內亞人過度重視經濟而輕視文化教育,其結果是使得熱內亞在文藝復興運動的高峰期,逐漸成為知識與技術的落後國家。
哥倫布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為了爭取新機會而前往西地中海與非洲沿岸,跟著老練的親戚進行奴隸買賣,逐漸累積起大洋航海經驗的熱內亞海商。哥倫布是個相當熱衷於東方見聞錄的書迷,他還研讀了托勒密的地理學,最後逐漸形成一套自己的圓形世界理論,以及向西航行必然能抵達印度的新構思。
衰弱的熱內亞沒有辦法實現哥倫布的夢想,於是他來到了伊比利半島上的新興大國───西班牙。
西班牙王國(Reino de España)這個名詞對於當時大多數歐洲人來講,都還是個挺陌生的名詞,因為西班牙當時只是地理名詞,從來沒有人把國家取名為西班牙。1469年,就在威尼斯與匈牙利跟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戰得不可開交之時,亞拉岡王國與卡斯提拉王國聯姻合併,並開始對西班牙南部的伊斯蘭教勢力發動漫長的再征服作戰,最後才在1492年一月六日收復了格拉納達,統一西班牙全土。
卡斯提拉公主,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實質上主導西班牙的航海擴張與驅逐回教徒戰役的女強人。
僅僅在這七個月後,哥倫布拜訪了這個新興的國家,並且獲得伊莎貝爾女王的資助,率領三艘船前往西方遠航,並獲得了留名千古的赫赫功績。
哥倫布的遠航雖然有引起一陣話題,但是威尼斯政府經過評估,認為哥倫布的船團只有帶回「印第安人」卻沒有「香料」;由此可以判斷哥倫布的航線並非開往印度,故還未引起太大的震撼。然而,威尼斯人沒料到的是,從此之後西班牙對新大陸的掠奪,導致過剩白銀流入歐洲,在接下來兩個世紀內引發了空前規模的通貨膨脹與經濟危機。
1499年,達伽馬率領葡萄牙艦隊繞過好望角,抵達印度果阿(Goa);至此,歐洲人真正地發現了通往東方的新航線。葡萄牙艦隊帶著滿載的香料歸國,消息震動歐洲,威尼斯尤其震驚最深。
由於不必經過土耳其與阿拉伯商人層層轉售,葡萄牙商船以後可以在產地印度、東南亞直接採購香料,雖然還得考慮到途中發生海難的風險成本,但是整體看來無疑葡萄牙人的香料採購成本將會遠低於威尼斯。
不同於依賴外國航海家指揮航海的西班牙,葡萄牙人有自己的航海學校與造船學院,從航海家亨利王子開始奠定下堅實的海洋國家基礎,這一點也是受到威尼斯派駐葡萄牙的大使,給予熱烈正面讚譽的事實。因此威尼斯認定,比起航海術方面還只是稚兒學步程度的西班牙,葡萄牙人的東方航線必然能夠迅速建立起沿岸基地與海圖繪測工作,進一步壓低損失。
紀念「航海家」恩里克王子的石雕。在其規劃下,葡萄牙佔有北非休達,並在里斯本設立世界上最早的航海學校,有計劃地實施海洋探險。
教宗子午線,葡萄牙與西班牙「平分世界」的法律依據。
一但當葡萄牙克服海難損失的風險,並直接在遠東設立殖民地的話,葡萄牙的東方貿易優勢就會不可動搖了!幸好由於葡萄牙與西班牙之間對於爭奪殖民地的紛爭,使他們在把海外據點商業化的腳步方面停頓下來,即使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Alexander VI)頒布了教宗子午線平分世界之後,這對一大一小伊比利仍然互不相讓,給了威尼斯些許謀定而後動的時間。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俗名羅傑哥.伯爾吉亞(Rodrigo Borgia),以運用各種謀略和政治手腕維持歐洲均勢,調解國際糾紛,在教權不振的文藝復興時代建立教皇國霸權,拒法國於阿爾卑斯山外的政治強人。然而,他不守清規、好色貪欲、狡猾陰險的為人也招致許多人對他的批評。其子西薩.伯爾吉亞(Cesare Borgia)也繼承了為父的狠辣,在權力鬥爭與政治遊戲中翻弄義大利政局,活躍於馬基維利的時代而廣為人所知。
除了在海上出現這種前所未見的新挑戰之外,威尼斯也得面對來自地面上的新威脅───那就是在百年戰爭結束後,以勝利者之姿完成統一大業的強國法蘭西。
第一次義大利戰爭
1492年,佛羅倫斯共和國的領導人,麥第奇家族的大當家,積極促進北部各邦合作互惠的「豪華王」羅倫佐.麥第奇去世;這件事也代表著佛羅倫斯黃金時代的結束,和義大利一連串內憂外患的開始。米蘭、佛羅倫斯、那不勒斯等幾個義大利雄邦,此時都因為世代交替的混亂與政爭而情勢不穩,這更給了阿爾卑斯山北的外國勢力可趁之機。
羅倫佐.麥第奇像。馬基維利形容他是「受到上帝眷顧的幸運兒」,他是豪爽而優雅的社交紳士,同時也是善用權謀的政客,更是一位膽大包天的冒險者。羅倫佐以支持藝術家造教文藝復興盛世而聞名,但軍事上更加重要的是他認清到義大利的和平必須建構在勢力均衡的基礎上,並以他的活力和魅力促成了這種勢力均衡架構在他死前不至崩潰。
1494年,法王查理八世在那不勒斯國王斐迪南一世駕崩後,聲明因為血緣關係而擁有繼任那不勒斯王位的權利;但是教皇唯恐國勢如日中天的法蘭西趁機侵入義大利,因此否決了查理八世的要求,讓斐迪南的長子阿豐索親王繼任王位。這件事反而使的查理八世有了出兵攻打義大利的口實,他率領以瑞士傭兵為主力的米兩萬五千大軍,翻越阿爾卑斯山,於九月經由都靈進入義大利境內。另外約有一萬名水手組成的海軍,從熱內亞方面登陸,並以熱內亞為補給基地設立物資堆棧。
法王「和藹者」查理八世(Charles VII l'Affable),雖然他對義大利與歐洲充滿著稱霸野心,但私底下卻與征服者的形象無緣:他從小體弱多病、不善騎術、溫吞內向而很少對人大聲說話。然而,查理八世仍是一位善於管理國家和規劃戰略的優秀國王,倘若不是他英年早逝,也許法國能在哈布斯堡王家掘起前興起,將壯大的種子其扼殺於搖籃中。
查理八世挾此為數驚人的雄師大軍,遂得以為所欲為,他詔告全義大利諸邦,凡在法軍所經之路上的,不但要自動讓道,還得義務負擔法軍南下到那不勒斯的一切軍需花費所需。
描述查理八世率領法軍進軍義大利的圖畫,可以看見法軍除了貴族組成的重裝騎兵部隊外,主要的成份是依賴操作戰戟的瑞士傭兵,他們在當時是歐洲最優秀的步兵,和歐洲最優秀的法軍騎兵合起來,形成中世晚期無堅不摧的強大武力。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避免法國最後的敗北。
這種跟搶劫沒什麼兩樣的聲明理所當然地激起了全義大利的怒火,但是一但談到得面對法王的精銳大軍,卻又沒了抵抗的理由。米蘭、熱內亞、比薩陸續讓路給法國,但是法軍所經之處就有如蝗蟲過境,不但食物財物被搜括殆盡,市民也從住宅中被趕出去,當法王與他的部下安穩地睡在床上時,北義大利諸邦的市民們卻只能瑟縮在田野裡裹著被單發抖。
佛羅倫斯政府雖然一開始為了保護民眾身家財產,而決定對法國擺出強硬態度,但是在法國人燒殺擄掠了佛羅倫斯北部的幾座村鎮後,民眾的戰意迅速冷卻,他們指責著總統皮耶羅.麥第奇(Piero de' Medici)的不是,然後在一個多明我會修士傑洛拉莫.薩佛納羅拉(Girolamo Savonarola)煽動下,推翻了麥第奇家,建立了一個親法的佛羅倫斯神權政府。
薩佛納羅拉塑像。其言行至今仍有許多爭議,他被視為宗教改革的先趨者之一,但是其立場卻是基於支持法王而反對羅馬教廷,在教義上仍本著多明我會的清修苦行主義,甚至破壞聖像焚燒藝術品,在文化方面的破壞之大堪稱歷史罪人。馬基維利以薩佛納羅拉的興亡做為「統治者不應妄想自己能夠持續地討人民喜愛」的教訓,在君王論中進行了深刻的批評。
至此,麥第奇家的佛羅倫斯霸業遂告完全瓦解,從1115年建國開始至今的三百多年國祚毀於一旦,距離豪華王羅倫佐逝世還不到三年。
法國人就這麼繼續沿路燒殺擄掠(以及姦淫嫖賭)縱貫義大利,佛羅倫斯與羅馬都成了受害者,於1495年二月抵達了那不勒斯城下,用大砲和衝車打垮了那不勒斯的城牆;用以支付砲兵師傅與傭兵部隊薪資的經費,則是來自於對義大利民間搜括的民脂民膏。
如同馬基維利有一次作為佛羅倫斯的外交官,前往法國出使時,受到了法國的紅衣主教款待,在酒席上馬基維利和法國主教爭執了起來;爭執的起點是,法國主教對馬基維利戲稱:「你們義大利人真是不會打仗!」
而馬基維利對此的回應則是:「是啊,但你們法國人也不懂政治啊!」
馬基維利口中這個「不懂政治」的法國特性,於是毀掉了查理八世和他的法軍攻陷整個南義大利的豐功偉業。
見到法國人與查理八世耀武揚威的模樣,全義大利的各邦國都深恐他還想再來一次,再加上教皇不甘權威受辱,歐陸各強都恐懼法國的掘起,威尼斯也認為不能放任法國繼續胡作非為下去,因此威尼斯總統阿戈斯汀.巴巴利哥(Agostino Barbarigo)派出大使四處奔走,居中牽線撮合各國,最後把這些不滿法國的各大勢力結合成同一陣線。
於是在1495年三月31日,除開已經被薩佛納羅拉變天成親法政權的佛羅倫斯外,曾被法國人沿路洗劫過的受害者們,米蘭、教皇國、那不勒斯流亡政府,和恐懼法國繼續擴張壯大的神聖羅馬帝國,還有擁戴教皇的西班牙等代表,齊聚於威尼斯,建立了反法的「威尼斯同盟」。基於能找法國的碴的緣故,英國稍後得知消息也很快跳了進來。
福爾諾沃會戰
由於米蘭切斷了法軍通過阿爾卑斯山的陸路補給線,英國人跑去洗劫法國的沿海,而威尼斯海軍很快趕到第勒尼亞海封鎖了熱內亞與比薩和那不勒斯的海上航路,因此查理八世驚訝地發現,如今他不但處於腹背受敵的絕境,更甚至可能連法國都回不去就得死在義大利了。
以傭兵為主體的法軍因為斷糧缺餉,同時又被他們沿路所經過洗劫的市民起來抵抗襲擊之故,當初翻山過海帶到義大利來的三萬五千大軍很快就瓦解崩潰,不是被當地人襲殺就是嘩變投降,當初在義大利縱欲胡來的法軍,也爆發了大規模的梅毒流行使得大半士卒傷亡;查理八世只得帶領殘部約八千名法軍和四千名瑞士傭兵,北上循原路撤退。但法軍卻在七月六日為了搜括軍糧,在帕爾馬附近的小鎮福爾諾沃(Fornovo)停下時,被兩萬人的威尼斯同盟軍追上,於是爆發了福爾諾沃會戰。
福爾諾沃會戰圖。左方為威尼斯同盟軍,右方為法軍。
法軍的主力是裝備精良的八千名重裝騎兵,以及訓練有素的四千名瑞士重裝步兵,但是法王引以為豪的精良砲兵因為裝備沉重早已拋棄(但同時法王卻不願拋棄他們先前劫掠而來的金銀財寶),而福爾諾沃周遭為河沼地形,再加上持續一連好幾天的大雨,嚴重濕氣妨害了火器的使用與騎兵的發揮。
同盟軍的主力則是約一萬名的威尼斯步兵、民兵,四千名貴族和雇傭兵組成的步行鐵甲武士,和米蘭公國與曼多瓦侯國派出的六千名輕騎兵。同盟軍的兵力是法國人的兩倍,地利和武器上也都佔有優勢。同盟軍指揮官是曼多瓦侯爵岡查加(Gonzaga),和威尼斯指揮官尼可羅.皮蒂劉諾(Niccolò di Pitigliano),根據作戰計畫,當威尼斯步兵從正面強行渡河,逼迫法軍與之進行會戰時,帕爾馬及米蘭的騎兵就能從兩翼迂迴,一舉砸在法國人的後方將之完全殲滅。
曼多瓦侯爵岡查加戎裝畫。
尼可羅.皮蒂劉諾,在當時是非常活躍的一位傭兵將官,為威尼斯雇用多年。
雖然會戰前半的發展大致上按照同盟軍原訂的計畫進行,但在午後開始下起大雨、同盟軍騎兵開始迂迴行動時,整場會戰卻開始亂了套。暴雨使得同盟軍本隊和迂迴隊之間的聯絡斷絕,威尼斯民兵在渡河後,與瑞士傭兵進行慘烈而血腥的肉搏戰,在堅持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之後就鬆動潰走下來,但在皮蒂利諾親自披甲執劍奔走於各部,激勵士兵並警告他們背後就是河流退無可退,才好不容易穩住了陣式。
但是同盟軍的騎兵卻一直沒有出現,原因是法王查理八世早就認為此戰大概佔不了便宜,於是把金銀財寶等戰利品灑落在他的兩翼,令同盟軍騎兵全部中途下馬沿路揀拾財物,而查理八世則把瑞士傭兵留作殿後,率領著他的主力部隊退走。
瑞士傭兵在持續戰鬥一段時間後,發覺法王已經拋棄他們逃走,深憂遭到同盟軍消滅,於是也快速收攏隊伍撤出了戰場。與之對陣的威尼斯步兵,則是已經在肉搏戰中耗盡體力,無力繼續追擊。
皮蒂劉諾在戰後清點他的部隊,發現一共不見了五千多人,原本還擔憂威尼斯陸軍的主力幾乎壞滅,所幸在戰場四週集結逃兵之後,最後的傷亡僅有兩千人左右。但是後方的總統巴巴利哥對此非常不滿意,因為原本可以打勝的福爾諾沃會戰,如今變成了各說各話的羅生門。
法軍方面雖然只有一千多名傭兵戰死,因此自稱是會戰的勝利者。但法軍卻因為拋棄了最後的戰利品,而終於因為缺餉、缺糧、和梅毒流行而在歸國半途崩潰瓦解,最後查理八世不但被逐出了義大利,他本人幾乎是孤身一人帶著少數幾名隨從狼狽歸國的。1497年,在那不勒斯的最後一批法軍被同盟軍消滅,那不勒斯王國復國成功。
查理八世遠征義大利這一次爆發的梅毒大流行,可能是世界軍事史上空前(會不會絕後則不得而知),第一次因為性病而讓軍隊壞滅殆盡的例子。
其實後人考證梅毒應該是起源於美洲,就在西班牙人1492年在哥倫布帶領下發現新大陸,把黑死病傳染過去給原住民的同時,梅毒也被西班牙人帶回了歐洲;但是當時的西班牙信仰虔誠,社會風氣保守故沒有爆發,然而因為西班牙糧食不足自給,平民百姓紛紛移民新大陸或是去義大利當海員或傭兵,結果在原亞拉岡王國勢力圈的南義大利(那不勒斯)一帶傳播給了當地妓女。結果,法王這次1495年遠征南義大利的極樂義大利之行,則造成了後來在一世紀內死亡超過一千萬人的黑死病級梅毒大流行…
有趣的是,法國人稱梅毒為「那不勒斯病」或「義大利病」,義大利人和德國人則因此病是法王遠征後大流行而稱為「高盧病」。得到梅毒後大難不死的歐洲貴族們不但不以為恥,還以疤痕作為有女人緣的象徵,向後輩小生們炫耀自己的風流韻事呢。
十五世紀末的義大利局勢圖,在查理八世敗北後,局勢恢復到威尼斯.米蘭.教皇國.那不勒斯.西西里(亞拉岡)主宰義大利的局面。佛羅倫斯則已淪為法國附庸,此後陷入非常悲慘的境地,一直到麥第奇家建立托斯卡尼大公國為止。
理所當然的,第一次義大利戰爭最後由威尼斯同盟取得了勝利,局勢回到法國入侵義大利以前的舊狀,只有法國徒然損失無數金錢和大批軍力而已。
這場敗戰使得原本就身體衰弱的查理八世健康狀況更加惡化,1498年時他就鬱抑駕崩,享年二十七歲。法國入侵義大利的第一次嘗試,就在威尼斯與眾多義大利邦國的攜手合作下失敗了。
然而,如同馬基維利所說,查理八世只是給義大利帶來一連串苦難和混亂的始作俑者,在那之後對於義大利的擴張與野心,成為了幾乎每一位法國君主的既定政策。
土耳其海軍的新生與蛻變
威尼斯並沒有喘息的機會,旋即又得面對下一場戰爭。威尼斯組織反法同盟一事,其實也有希望將此同盟化為永久性的義大利國協,藉此來增強面對東方的土耳其威脅之用意;但是不但同盟內部各國各有盤算,一待法國軍隊從義大利被趕出去,同盟旋即煙消雲散,而戰爭期間的經驗也令威尼斯對於義大利諸邦不再抱持任何期待。
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在終戰後二十年這段期間裡,於蘇丹巴耶茲德二世的領導下,國勢蒸蒸日上,海軍規模也急速擴大;更重要的是,從這個時代開始,土耳其人開始了提拔地中海海盜作為海軍提督的傳統,並且運用其技術和國力進行了海戰史上一次極為重要的技術革命───艦砲上船。
凱莫爾.賴斯(Kemal Reis)與皮利.賴斯(Piri Reis)這對叔姪倆,都出身自土耳其的軍港都市加里波里,因此賴斯一家打從拜占庭時代就世世代代以跑船為生,對於航海事務非常熟稔。
鄂圖曼海軍近代化的首席功臣,凱莫爾.賴斯。賴斯(Reis)在土耳其語中指「提督」,是鄂圖曼帝國御賜的姓氏(土耳其人除了貴族以外均無姓氏),但凱莫爾與皮利確實是叔姪親戚。
從努力打拼到擁有了自己的第一艘帆船之後,凱莫爾就成為了在北非.愛琴海一帶非常活躍的海盜,直到蘇丹巴耶茲德二世因聽聞他的事蹟而下旨召見,由於蘇丹非常讚佩凱莫爾的勇氣和才幹,於是給了他一支艦隊,要他擔任愛琴海的優比亞島總督,管理當地的艦隊和港口。
凱莫爾很快就把優比亞島變成了海賊巢穴,四處襲擊威尼斯、熱內亞、阿拉貢與法國的商船,乃至與蘇丹敵對的埃及船隻也不放過,很快建立起卓絕的名聲。自1487年起,蘇丹又下旨給凱莫爾,要他率領艦隊前往格拉納達,支援同是伊斯蘭教的同胞以對抗阿拉貢.卡斯提爾聯軍的攻擊;凱莫爾在這場遠征中把他的姪兒皮利.賴斯一併帶上了,這位狀似文弱的土耳其少年,日後卻將成為土耳其海軍的提督和帝國首屈一指的海圖測繪師,因而名滿天下。
皮利.賴斯,後因其海圖與地理學著作而聞名。
雖然這場以個人艦隊對抗新生西班牙王國的戰爭,最後是獨木難撐大廈地以戰敗作為收場,而凱莫爾只得於五年後的1492年帶領他的艦隊,裝載了自格拉那達撤出的回教徒,以敗軍之將的姿態回到了伊斯坦堡;但是蘇丹依然極為嘉勉凱莫爾的奮戰,因此在1495年擢升凱莫爾為海軍元帥。
成為土耳其海軍最高司令官的凱莫爾,立刻向蘇丹進言,運用他在對抗西班牙的戰爭中所學到的一連串經驗,力陳推動海軍的軍事改革。
首先,凱莫爾認為依賴帆槳加列戰艦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的海戰主角將會是被稱為蓋倫(Gallon)的西班牙大帆船。由於大帆船的舷高佔有優勢,噸位和續航力也都優於槳帆船,熱內亞人給它們裝上拉丁帆的小改良也解決了大帆船逆風時缺乏機動性之困擾;只要能夠配備足夠熟練的水手,那麼大帆船在海戰中對抗槳帆船必然具備絕對優勢。但是為了配合地中海世界的環境,這些大帆船還是必須配備槳手於底層,以用於緊急迴轉和配合迎風轉向。
再者,由於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在火砲技術方面,當時乃獨步全球,居於領先地位,因此若將火砲大量裝載上艦,在戰鬥中必可發揮遠大於弩砲、箭矢等傳統武器的破壞力;為了能在船上使用火砲,勢必得提高甲板,設置砲列甲板於舷側,如此一來就能發揮最大的火力。
帝國無窮的財力物力很快就實踐了凱莫爾的理想,在當年年底建造完成的西班牙式大型槳帆船葛克號(Göke)峻工下水,該船配備有三十門加農砲,定員四百人,最多可裝載七百人上船戰鬥。凱莫爾元帥率領這種新型戰艦於蘇丹面前展示火力與機動性,深得蘇丹愛好,於是獲撥預算得以大量建造此種新型戰艦,編入土耳其海軍陣容。
鄂圖曼帝國海軍史料館中的典藏畫:上圖為威尼斯海軍當時的主力,配備三角拉丁帆的威尼斯槳帆船;下圖為凱莫爾元帥的旗艦葛克號,日後成為土耳其海軍主力的西班牙構型式槳帆砲艦。
有了這種新型武器之後,不論是凱莫爾元帥還是巴耶茲德二世蘇丹,都已經對於實際使用它們感到躍躍欲試;而此時土耳其與威尼斯之間簽署的和平條約,就宛如風中殘燭般面對著狂風將至的命運。
佐奇奧海戰
1496年十月,凱莫爾元帥指揮五艘新型戰艦、五艘較小型的排槳戰艦,和兩艘淺水航行用的小帆船組成的艦隊,懸掛上海盜旗幟,從伊斯坦堡出港航向義大利南方的大蘭托,並把那不勒斯的海軍徹底摧毀,沿著南義大利劫掠了一遍。
他在1497年一月在回伊斯坦堡途經愛琴海時,因為見到莫頓港停泊著幾艘威尼斯商船,於是不顧和約,懸掛著海盜旗登陸了莫頓港,劫走了這些商船並把它們開回優比亞老巢,當作自家用的新產業,贓物所得則和蘇丹五五分帳。
遭到北非海賊以火船攻擊的美國海軍巡防艦費城號(USS Philadelphia)。在鄂圖曼土耳其的保護和支援下,伊斯蘭系海盜在地中海十分猖獗,他們以「聖戰」口號將海盜行為正當化,以對抗當時已經不存在的「歐洲十字軍」。
這短暫的劫掠給地中海諸國造成了很大的震撼恐慌,特別是威尼斯,雖然之前就有接獲報告指出土耳其正在強化其海軍,但怎麼也料想不到土耳其可能毀棄條約,對威尼斯展開通商破壞戰。威尼斯海軍宣布重啟護航船團體制,所有百噸以上的大型商船都要強迫同行,但如此一來商船的航行時間成本大為增加,商品價格高騰,給共和國的貿易經濟帶來了極大困難。
凱莫爾元帥在實戰運用他的新戰艦後,感到十分滿意,而土耳其造船廠將會以每年建造兩艘新型戰艦的速度,繼續充實壯大他的艦隊;因此感到躊躇滿志的凱莫爾,於是率領這支強大的艦隊襲擊了據守羅德斯島的聖約翰騎士團、葡萄牙與西班牙商船、和落單航行的威尼斯商船。凱莫爾在這段期間洗劫東地中海的所得,據信有數十萬枚杜卡特的龐大利益。
面對土耳其人連串的挑釁騷擾,自知一但挑起戰爭將會受創至大的威尼斯政府,則是試圖無視凱莫爾與他的艦隊,咬緊牙關小心讓步唯恐引爆戰火。不過凱莫爾才不管這麼多,本來他想要的,就是一場戰爭。於是凱莫爾於1498年率領了另一支更大的艦隊去襲擊威尼斯於地中海最大的基地克里特,他囂張地登陸了島上,對克里特的村鎮大肆劫掠。
威尼斯也不僅僅是忍氣吞聲而已,除了外交抗議之外,共和國政府也下達了徵兵令,並通告國營造船廠趕造新艦,調集威尼斯各海外基地的駐留艦隊,增刷國債屯積戰備物資。地中海國家之間瀰漫著一股明確的火藥味,現在只等導火線被點燃了。
從1499年一月起,鄂圖曼土耳其艦隊開始在伊斯坦堡集結,到了七月,出現在凱莫爾元帥面前的艦隊,已經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強大海上武力:二十艘新式大帆船、六十七艘大型帆槳戰艦、和兩百艘噸位較小的輕型排槳艦與單桅帆船。這支艦隊擁有一萬五千名水手,和一萬名土耳其帝國陸軍士兵。凱莫爾元帥於是帶著這支大艦隊出征,從伊斯坦堡南下,似像航向希臘意圖奪取柯林斯地峽,如此一來就能控制全伯羅奔尼薩半島。
相較之下,威尼斯海軍傾舉國之力集結的艦隊,卻也僅有十七艘大帆船、四十七艘大型帆槳戰艦、與一百艘其它的小型排槳艦,兵力大約一萬兩千名水手,不論人力或艦艇數目都只有土耳其的半數。即使如此,威尼斯海軍總長安東尼奧.格利馬尼(Antonio Grimani)仍然勇敢地帶領艦隊航向愛奧尼亞海的佐奇奧岬,希望能夠阻止土耳其艦隊南下。
由威尼斯畫派的小丁托列托(Domenico Tintoretto)所畫的安東尼奧.格利馬尼像。格利馬尼出身貧寒,但白手起家致富,因此被載入貴族名冊,以海軍總長的身份對威尼斯的後勤體系進行了一番整頓,但他並非一位特別優秀的海軍指揮官,因此在對抗土耳其的戰役中吃了不少苦頭,格利馬尼本人也被俘,直到後來才被家人贖回。不過,由於他優秀的組織手腕,威尼斯得以重整軍備,而他後來也選上了威尼斯總統職務。
雙方艦隊的前哨隊於八月十二日起陸續在愛奧尼亞海周邊爆發遭遇戰,和三次較大的小艦隊海戰,這使得土耳其海軍越益確定他們遭遇到的是威尼斯的主力艦隊,但是凱莫爾元帥仍嚴令在他下達許可前,不得擅自使用火砲武器。
於是1499年八月二十五日,佐奇奧海戰(Battle of Zonchio)就這麼爆發了。除了在噸位方面創地中海戰爭的新紀錄之外,佐奇奧海戰也因為是土耳其艦隊首度披露了他們的秘密武器:艦載加農砲,而成為戰史上第一場大量運用艦砲的海戰。
供讀者有個概念以供參考用的地圖。
即使面對著不論武器的質和船艦的量都遠勝己方的土耳其對手,威尼斯海軍依然奮力一搏。海戰之初格利馬尼提督帶領他的艦隊佔得上風,並計畫運用帆船阻塞土耳其艦隊去路,再以帆槳戰艦的衝角戰攔腰突擊土耳其軍,但是土耳其戰艦上發出的砲響卻粉碎了格利馬尼提督的計劃:從土耳其艦隊側面接近的威尼斯帆槳戰艦隊,在加農砲的攻擊下損失慘重,雖然不會立即沉沒,但有不少艘船的桅杆被砲彈擊斷,因此喪失了機動性。面對土耳其的遠距離砲擊戰術,以弩砲和弓箭為主要武器的威尼斯艦隊,倘若不能靠近的話則根本無法發揮戰力。
格利馬尼的副官安德烈.羅瑞丹(Andrea Loredan)提督於是臨時改變作戰,帶領橫在土耳其艦隊前方的大帆船分隊乘風衝向土耳其艦隊,與土耳其海軍展開接舷肉搏戰。威尼斯人雖然在陸上是三流的步兵,但到了海上總比暈船的改宗兵要勇猛,因此在肉搏戰中勢如破竹,幾乎瓦解由凱莫爾之弟布拉克.賴斯(Burak Reis)指揮的土耳其先鋒艦隊,令威尼斯艦隊的本隊得以收容那些喪失機動性的帆槳戰艦船員。
然而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布拉克為了不讓威尼斯人攻佔他的旗艦,於是點燃船艙中的火藥庫,將羅瑞丹提督指揮包挾他的兩艘威尼斯大帆船一起炸毀,全場的威尼斯人與土耳其人見到三條巨艦在烈燄衝天中化為粉碎,無不大為震驚。
布拉克壯烈自爆、與羅瑞丹同歸於盡的舉動激勵了土耳其海軍的士氣,一舉逆轉了原本被威尼斯艦隊突襲後的混亂局勢,格利馬尼提督見戰況急轉之下,於是打出旗號示意艦隊撤退,在拋棄了十餘艘桅桿受損無法航行的軍艦後,威尼斯艦隊掉頭西航,逃離了戰場,格利馬尼提督最後在殿後戰中被俘。於是這場海戰最後以鄂圖曼土耳其海軍的勝利告終。
描述1499年佐奇奧海戰的中世紀繪畫。
這場海戰最後,威尼斯艦隊損失了七艘較為大型的帆船.槳帆戰艦,和十餘艘小型排槳衝角艦,戰死者一千五百人。土耳其艦隊的損害較為嚴重,有兩千多人戰死,但因為控制了戰場之故,於是得以回收威尼斯受損拋棄的軍艦,並修復自己的艦艇。
佐奇奧海戰的結果稱不上是決定性的,但是土耳其海軍配備的新兵器,以及所造成的海軍戰術革命,卻使得威尼斯人士氣大受打擊,也令西歐基督教世界對鄂圖曼帝國艦隊聞風喪膽,並從此之後建立了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大約七十年的海上霸權時代。
苦鬥與敗戰
柯林斯的淪陷,使威尼斯喪失了他們於希臘最好的海軍基地李班多(Lepanto),雖然威尼斯同時也於佐奇奧海戰中得知了土耳其海軍的底牌,但一時之間卻也苦無應對之道。同年九月二十九日,格利馬尼提督被家人從土耳其贖回,他不屈不撓地再度規劃集結艦隊,意圖發動奇襲奪還李班多。
格利馬尼提督的艦隊避開於凱法隆尼亞島(Kefalonia,希臘西側靠亞德里亞海側的島嶼)修整補給中的凱莫爾艦隊,繞了一個大圈子於十二月從愛琴海側(東側)奇襲柯林多地峽,逐退土耳其駐軍奪回了李班多基地。凱莫爾得知消息後,親率艦隊與一萬五千名水手,返回李班多以壓倒性兵力擊退了威尼斯人,於1500年四月又奪回了李班多。
凱法隆尼亞島位於佩特拉灣的出口處,控制著柯林斯地峽與李班多港的出口,就海洋國家而言可說是至關重要的戰略要地。
由於科林斯地峽再度歸於土耳其人的控制,於是巴耶茲德二世蘇丹的大軍得以長驅直入伯羅奔尼薩半島;為掩護土耳其陸軍的主力並保護補給線,凱莫爾率領其艦隊航向伯羅奔尼薩南端的莫頓島,在此地挾三倍的優勢戰力,又一次輕易擊退了格利馬尼提督指揮的威尼斯海軍。雖然威尼斯海軍損失輕微,但卻完全喪失了伯羅奔尼薩半島上的最後據點。
在莫頓島海戰後,威尼斯陷入一種極為困難的絕境中,由於威尼斯海軍為了防備凱莫爾的主力艦隊,而抽調出了各海軍基地的駐留艦隊,使原本用於商船護衛的艦隻數目大為縮水;而海賊出身的土耳其海軍元帥凱莫爾也非常明瞭這種情形,於是大量運用小規模的私掠艦隊去襲擊威尼斯商船與護衛艦隊,再加上先前提到的葡萄牙發現新航路等外部因素,使得利亞托市場的香料、絲綢市場價格高騰暴漲,共和國政府不得不宣佈停止強制護航,允許私人商船自行負擔風險航向亞歷山大港批貨。
但葡萄牙此時也為獨佔東方貿易,派遣艦隊航向印度攻佔果阿(Goa),並截斷由印度洋通向紅海的貿易航路,這又再使得威尼斯的經濟破綻增大;而威尼斯海軍在這段期間的大量放血也已經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格利馬尼提督上書力諫共和國政府,要求先行對土耳其停戰,在休戰期間再努力增強海軍實力、吸收土耳其戰艦的優點實施軍備改良等工作。威尼斯並非不懂大砲的國度,只是對於船艦該如何合理的承載大砲、和設計新式的砲艦等技術,都需要時間才能成熟運用。
達伽馬(DaGama)率領葡萄牙船隊通過好望角,抵達印度洋的圖畫。由於葡萄牙艦隊的火砲與船隻都遠比僅有輕型近海單桅三角帆船的印度人要強大,因此他們很輕易地就奪取了印度洋的制海權。
出人意外的是,勇敢的威尼斯商人對於金錢與利潤的執著,戰勝了土耳其海軍的劫掠和葡萄牙人的新航線。這些威尼斯海商改採新方法進行東方貿易,他們使用新型的西班牙式大帆船,將水手的人數減到最低,改掛中立國的旗幟,在沒有護航的情況下化整為零地航向東方,於是成功地再度平穩了市場價格。
在一切軍事手段都遭遇挫敗之際,威尼斯還有一招絕技可用,那就是外交戰。1500年十二月,威尼斯總統巴巴利哥向教皇國提出求援,並指出一但威尼斯失去東地中海控制權的話,乾脆就向土耳其稱臣投降算了,屆時土耳其人就可以重現當年穆罕默德二世登陸大蘭多入侵義大利的壯舉,這種不難想像的結果自是令教皇憂心忡忡。於是教皇對西班牙施加壓力,促使西班牙派遣一支由岡查洛.斐迪南茲.戴.科爾多巴將軍(Gonzalo Fernández de Córdoba)指揮的遠征軍前往希臘,由這位經驗豐富的老練戰將,指揮驍勇善戰的西班牙兵幫助威尼斯人,奪回凱法隆尼亞島與伊薩基島。
岡查洛.斐迪南茲.戴.科爾多巴,1453年出生自西班牙的伯爵家庭,但生為次子的他因為完全沒有遺產繼承權,因此出家成為了教會修士,稍後又於1474年還俗,以雇傭兵身份帶劍投奔卡斯提爾王國的伊莎貝拉女王。由於少年時代生長於貴族世家,精熟馬術與劍擊,而教會生活又令他飽讀詩書戰史,因此在對抗葡萄牙與格拉那達的戰爭中,成為最受伊莎貝拉女王信任的一員幹將。隨後在對抗查理八世的第一次義大利戰爭中,岡查洛於多山的南義大利一帶,率領西班牙軍支援教皇國,在對抗法國重裝騎兵與瑞士傭兵之際,令他採取了較小但也更為靈活的千人大隊(Coronelía,也是現代軍語中「上校」的語源)編制,重視長矛兵、火繩槍兵、輕騎兵、大盾兵的協同運用,並採取了嚴謹的野戰工事手法來對抗法軍,因此被西洋史家稱為「歐洲塹壕戰之父」、「西班牙大方陣之父」。
在這段期間,被葡萄牙人截斷了印度方面貿易的馬穆路克埃及也是一團混亂,他們並不像同是伊斯蘭國家的鄂圖曼土耳其,擁有先進的砲術及造船術,埃及艦隊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對抗葡萄牙或土耳其艦隊。於是威尼斯政府看準這點,展開了外交攻勢,勸說埃及蘇丹挖掘蘇伊士運河,並接受威尼斯的軍事援助,以協助他們在紅海建立起一支足以對抗葡萄牙人的新式海軍艦隊。雖然埃及蘇丹唯恐威尼斯自行前往印度貿易而忽略埃及不管而拒絕了建設運河的請求,但卻樂意地接受了合作建立新式海軍的提議。
土耳其又再度得面對四面為敵的處境,而巴耶茲德二世蘇丹也決定見好就收,於是在1503年迅速接受威尼斯的和談請求,早日結束這場已經讓土耳其感到有些疲態的戰爭。
這一回威土戰爭的和談內容大致上可以說是承認現狀:科林斯與李班多等伯羅奔尼薩半島都市歸土耳其、凱法利尼亞島與伊薩基島等希臘諸島仍歸威尼斯。
盡管威尼斯拒絕一切的貢金要求,可說是確保住國格尊嚴的和約,但是在軍事上卻是不折不扣的敗北,土耳其海軍經歷過青澀的草創期,終究成為一個可怕的強大對手。威尼斯人察覺到時代的變遷,和經濟風向的轉換,倘若威尼斯不進行改革,那可能就會像上一個沒落的海國熱內亞那樣,因為跟不上時代而成為歷史的一部份。
威尼斯的轉型
葡萄牙發現印度航線,並派遣艦隊封鎖印度洋與紅海,帶來了香料、砂糖的價格崩盤衝擊問題。
而西班牙則是瘋狂採掘白銀,歐洲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大通膨時代,西班牙在把他們自己搞垮的同時,也同時把歐陸各國的財政都拖垮了。
十七世紀初西班牙的運銀船隊版畫,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西班牙的財政幾乎全仰仗以美洲銀作擔保來向日爾曼與熱內亞銀行貸款來運作,但是諷刺的是西班牙採掘的銀越多,則其貨幣價值也就成反比的縮水,面對這種通膨危機與貿易逆差的窘態,西班牙王室並沒有採取更多有效的因應之道。
一連串的劇變使得威尼斯彷彿斷乳的嬰孩,得從逆境中站起,重新思考解決之道。1506年,威尼斯成立了一個五人通商委員會,負責重新考察威尼斯的經濟與產業現況,並研究是否能夠提出立即可行的解決方法。
10~15世紀之間的香料貿易途徑。在葡萄牙人繞過好望角以前,大多數的香料都是經由阿拉伯或印度商人,海運至埃及亞歷山大港集中後,再經威尼斯與熱內亞批發往歐洲出售。雖然威尼斯人是歐洲少數能夠經營黑海.中亞的陸上絲路的勢力,但因為路途遙遠成本昂貴而沒有什麼太大作用。葡萄牙發現好望角航線後,就能打破這種貿易體制,以海軍封鎖印度洋,直接從印度把香料載往里斯本銷售。
首先考慮的當然就是,能否振興東方貿易。但是葡萄牙的海事實力堅強,而馬穆路克埃及的艦隊缺乏海洋國家的進取心,因此要談確保印度洋海權似乎還有些太遙遠了,僅可能攪亂葡萄牙的獨佔局面,實在不可能令威尼斯從這樣的局面中撈到多少香料貿易的殘餘利益。甚至也有悲觀派的威尼斯商人認為,威尼斯的經濟將會在葡萄牙的挑戰下崩潰瓦解。
於是各式各樣的替代方案被提了出來,比如說開闢由俄國經中亞到印度、中國採購的陸上絲路,但這個計畫因為風險過高和成本昂貴而被否決;開鑿蘇伊士運河的構想,則被地主埃及蘇丹拒絕而觸礁;也有人建議移植胡椒和肉桂等香料苗,到地中海或大西洋的熱帶小島上種植,但這種嘗試很快就因為實際測試的結果而失敗了。於是在東方貿易這一環,只得採取盡可能幫助埃及奪回印度洋海權的方向,能補多少就補多少了。
另一個思考方向,則是發展其他商品,從事其他可以支撐威尼斯產業,且能由威尼斯控制市場優勢的貿易活動。雖然利潤不如輸入香料要來的暴利,但是同樣來自東方的絲綢、茶葉;和威尼斯所控制下的地中海地區所生產的葡萄酒、橄欖油都仍是消費額非常龐大的安定產業。然而若要使這些商品具備競爭力的話,則必須進行加工製造,換句話說也就是為它增添附加價值才能提高利潤。
一向精於算計的威尼斯共和國最後採取了兩頭下注的方針。精通經濟事務的威尼斯總統李奧那多.羅瑞丹(Leonardo Loredan)一方面採納通商委員會的建議,頒布了獎勵手工業者移居、放寬公民權下限、擴大行會規模等新政策;另一方面也積極與伊斯蘭諸國合作,提升威尼斯本身與埃及的海軍戰力,以對抗葡萄牙為共同目標,攜手努力恢復過往東方貿易的榮景。
李奧那多.羅瑞丹,65歲起開始擔任威尼斯總統,因其長壽而罕見地治理威尼斯20年之久的政治家。羅瑞丹家族是威尼斯相當有權勢的香料商行.造船業者.海軍世家,家族中海軍將官與政治家輩出。
因此,一座座的製鐵廠、葡萄酒窖、葡萄乾工廠、玻璃廠、製材所、紡織廠與印刷廠在威尼斯共和國境內陸續興建起來,在政府的鼓勵與公民權條件的放寬等利多因素影響下,越來越多外國手工業者、鄉村農民湧入北義大利的威尼托諸城邦,人口與勞動力的增加也使得威尼斯的加工出口業逐漸成熟。
同時,共和國派出的一批批顧問經由陸路抵達埃及,並察訪波斯、印度、麻六甲等貿易據點,一方面對於海軍軍備進行考察,另一方面也是刺探葡萄牙的情報,和煽動當地人的反葡萄牙情緒。
雖然這些政策大體上來說是正確的方向,但要收到成效也都是幾十年後的事了;然而,威尼斯共和國即將遭遇到的史上最大考驗,卻迫在眉睫。
康布雷同盟
威尼斯人的災難並沒有隨著1503年威土戰爭的結束而畫下句點。在威尼斯面對史上最慘烈的經濟衝擊時,它採取確保東方貿易和發展工業的兩頭下注手段以克服困難,然而為確保東方貿易而支援馬穆路克埃及的紅海艦隊,卻使得葡萄牙有了藉以陷害威尼斯的口實。
在葡萄牙向教皇國提出抗議之後,教皇儒略二世可以說是把握了千載難逢的機會,由於威尼斯同盟在擊破法國後,再加上1495年佛羅倫斯共和國變天後的內亂與衰退,1499年米蘭被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入侵並佔領,威尼斯已經成為北義大利最強的勢力,並直接與教皇國的北部相接壤。
不少教皇國屬下的都市,如利米尼(Rimini)和拉文納(Ravenna)也都跟著見風轉舵,陸續加盟威尼斯共和國,好享受更低的稅率和優惠的通商貿易;對正急欲強化本土工業生產力的威尼斯而言,對於人口增加與版圖擴大自然是樂觀其成,於是羅瑞丹總統從中下手,派出外交官積極加速了收服北義大利城邦的外交工作。
儒略二世(Julius II)在向威尼斯抗議,要求收回教皇國北部的羅馬納(Romagna)既有版圖未果後,又受到葡萄牙的支持,於是決定發起一場以打倒威尼斯為目標的戰爭。由於過度輕忽教皇國的影響力,致力於東方商戰和本土擴大的威尼斯,犯下共和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外交與情報失誤,那就是坐待教皇國成立康布雷同盟(League of Cambrai)。
由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的拉斐爾所畫之羅馬教皇儒略二世像。比起邪惡而詭詐多端但卻有益於義大利和平的淫邪教宗亞歷山大六世,儒略二世這位剛正不阿的老翁,可以說是教皇國史上最驚天動地的尚武教宗,儼然更像是個血氣方剛的騎士,而非擁有圓熟智慧的老者。馬基維利這麼評價這位害他丟了烏紗帽的教皇:「衝動、魯莽、不考慮後果、從未周密計劃過任何事情…然而,他似乎只有好運跟勇氣而已。」
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威尼斯的國勢衰落,但財富卻叫人覬覦,此乃全歐洲都知道的事實;而對於專制君主國的統治者而言,佔領威尼斯除了能夠攫取無限財富之外,還能成為進軍羅馬、挾教皇以令天下的戰略跳板。更重要的是,在教皇國頒布的聖戰十字軍大旗下,對於威尼斯的一切侵略行動,都能得到大義名份的掩護,成為名正言順的聖戰。
法國國王路易十二世,相較於前任體弱多病的查理八世,他自幼習武而身強體健,活力充沛且熱切地希望能成為一位好國王,使法蘭西富強壯大。他致力於減輕人民的負擔和改善吏制,因此贏得了百姓愛戴;但是隨後他沒頭沒腦地參加義大利戰爭的結果,卻使法國陷入被全歐洲圍勦的極大災難中,最後雖死中求活但仍元氣大傷,馬基維利因此批評路易十二是一位「失敗的君主」。
法王路易十二想要達到查理八世沒能辦到的,讓法國入主義大利的偉業;而對海洋事業極為熱心的伊莎貝爾女王死後,繼任的西班牙國王斐迪南一世又把眼光轉向義大利,希望擴張西班牙在南歐的陸上領土;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麥西米連一世則是希望進軍義大利操縱教皇,藉此以達成擴張大羅馬帝國的野心。
教皇允諾:一但戰爭結束後,神聖羅馬帝國就可以得到伊斯特利亞、維若那、帕多瓦等威尼托大都市;而法國將根據他們的傀儡國米蘭的既有領土主張,取得布若西亞(Brescia)、克瑞馬(Crema)、柏加莫(Bergamo)和克瑞摩納(Cremona)等北義大利中部的都市;西班牙將可以瓜分到南端的大蘭多,匈牙利可以得到達爾馬提亞,而薩伏衣能夠把特內達斯島從托管地變成領土。教皇國則能分得利米尼和拉文納。威尼斯一但戰敗,勢將被同盟成員瓜分肢解,從此之後灰飛煙滅。
於是在1508年十二月十日,在教皇國的密約下,法國、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三大歐洲列強,以及葡萄牙、費拉拉、米蘭、曼多瓦、匈牙利、佛羅倫斯等二流勢力,可以說幾乎是整個歐洲都把矛頭指向了威尼斯。
1494年的北義大利地圖。
情勢之絕望,與二百五十年後普魯士國王菲特烈大帝在七年戰爭中得面對的戰局,可謂不遑多讓。然而威尼斯並不像普魯士那樣擁有強大的軍隊,它根本沒有在大陸上奮力一搏的本錢。
1509年四月十五日,迫不及待要搶先佔領威尼斯的法王路易十二率先出兵,他親率五萬大軍從米蘭出發,率先侵入威尼斯領土,點燃了康布雷同盟戰爭的第一發戰火。
一敗塗地
威尼斯共和國起初並不認為這是有計畫的一次聯合行動,而認為法國的入侵不過是查理八世以來又一次的突發事故,但當共和國召集威尼斯同盟的成員時,卻發現自己是孤軍應戰。而此時從北方的德意志和南方的教皇國都紛紛傳來大軍壓境的消息,威尼斯人才赫然發現自己陷入了非常不妙的處境中。
「就像所有自以為聰明的人都會犯的錯誤一樣,威尼斯人以為他們的敵人不會輕舉妄動地作出魯莽的行為。」義大利歷史學家桂恰迪尼(Guicciardini)這麼評論道。
共和國總統羅瑞丹下令緊急動員徵兵,結果召集了為數約一萬餘人的民兵和五千名貴族子弟組成的重裝步兵和騎兵;並動用國庫準備金,聘請所有他們能找得到的傭兵兩萬人,在柏加莫集結成三萬五千的兵力,但即使如此仍然不足以面對軍容壯盛、戰力強大的法軍。
威尼斯陸軍的統帥分別是巴托羅繆.阿維亞諾(Bartolomeod'Alviano)和尼可羅.皮蒂劉諾(NiccolòdiPitigliano)兩位將領。阿維亞諾與皮蒂劉諾都是職業傭兵隊長,而且同樣出身自義大利的名門貴族奧西尼家(Orsini),阿維亞諾還是皮蒂劉諾的姪兒。
巴托羅繆.阿維亞諾
尼可羅.皮蒂劉諾
在中世末期至近代的歐洲,列強諸國中除英國和法國有比較強力的常備陸軍之外,其他國家都還是比較依賴雇傭兵作戰。在這當中,擁有自己的傭兵團,接受各國雇用的傭兵隊長(condottiero)又是傭兵中的佼佼者。傭兵隊長並非單純為錢賣命的戰士,或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賊寇;相反地,他們大多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沒落貴族或是還俗教士,除了是精通戰術的將領外,同時也是精打細算的商人,和不時趁雇主不注意時擴張個人勢力的軍閥。阿維亞諾與皮蒂劉諾,就是屬於這種職業傭兵隊長。雇傭兵除了陸軍之外,也是有海軍的雇傭兵,但是數量比較少,多以熱內亞人、英國人、丹麥人為主。
皮蒂劉諾率領威尼斯的民兵和義勇軍,從四月中旬得知法軍入侵後開始進行小規模的游擊戰,四處騷擾法軍並破壞妨害其給養,成功地遲滯了法軍的行動。然而阿維亞諾卻不同意這種小打小鬧的作法,他手下有著配備精良的雇傭兵和貴族重裝部隊,因此希望大規模地奇襲法軍,以獲得一次決定性的勝利。於是他要求皮蒂劉諾一起跟隨行動,兩人對此爭執不下,直到五月九日法軍渡過愛達河(Adda)為止。
由威尼斯至阿納戴羅的北義大利地圖。由左至右分別為:米蘭、阿納戴羅、柏加莫、布瑞西亞、維若那、匹亞琴薩、帕多瓦、威尼斯。
阿維亞諾批評皮蒂劉諾的游擊作戰根本沒有多少效果,還是應該直接攻擊法軍主力才能阻止其前進;最後皮蒂劉諾勉強同意了阿維亞諾的要求,兩人決定把威尼斯軍移動到南方的波河渡口,準備在此伏擊法軍。
就在五月十四日,威尼斯部隊向波河行軍經過在阿納戴羅村(Agnadello)時,一小股由米蘭總督查理.安波瑟(Charles d'Amboise)指揮的法軍,和威尼斯的殿軍接觸了,這批法軍是由兩千名重裝騎兵和四千瑞士傭兵組成的前鋒,負責為本隊偵查前方和尋找補給,此時法軍主力還散布在阿納戴羅以西,為搜括補給而停滯不前。
急於求戰的阿維亞諾見到這批法軍數量不多而且陣容散亂,於是把他麾下八千名的步兵移動到阿納戴羅附近的山丘上,怖陣擺出戰鬥姿態。法軍匆忙集結,以重騎兵發動衝鋒,但卻因為前日的大雨使得地面泥濘,因而被威尼斯軍擊退第一波攻勢。然而第二波接戰的瑞士傭兵卻使得阿維亞諾陷入苦戰,於是他派傳令趕往皮蒂劉諾,指示他回頭增援,襲擊法軍的側翼,如此一來就可脫離險境。
皮蒂劉諾此時仍在指揮威尼斯軍南下往波河的伏擊點移動,當他得知北方在阿納戴羅村爆發的戰鬥後,冷靜地判斷法王路易十二率領的主力就在不遠處,因此在這裡與法軍接戰是極其不智的行為;皮蒂劉諾派人回信阿維亞諾,要他儘可能迴避無謂的戰鬥繼續撤退,並會派遣輕騎兵協助掩護撤退行動。
然而為時已晚。由於阿維亞諾的戀戰,路易十二指揮的法軍主力展開行動,三萬人以上的大軍從兩翼包抄阿維亞諾,並且在接下來三個小時內毀滅了阿維亞諾指揮的威尼斯部隊。八千人中有四千以上陣亡,兩千人被俘,以及喪失二十門大砲。
在阿納戴羅村南側,阿維亞諾指揮的威尼斯軍遭到法軍包圍殲滅的示意圖。藍色為法軍、橙色為威尼斯軍。
在當天傍晚得知這個慘劇結果的皮蒂劉諾,為擺脫法軍的追擊,決定放棄南下,迅速往東方威尼斯本土的特列維索撤退。儘管皮蒂劉諾帶領剩餘的一萬五千威尼斯軍安然撤回,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整個北義大利中部的倫巴底都陷落於法國手中,威尼斯國債遭到大量拋售,貨幣與政府債券的價值崩盤,利亞托市場全面掛牌休市,全歐洲都覺得義大利第一強國、擁有八百年歷史的威尼斯就要在這個時間點完蛋了。
馬基維利得知這個消息後,作出的評論是:「威尼斯人一戰丟掉了八百年以來他們祖先的努力成果。」
然而,就在絕望的深淵中,威尼斯人抓住了一絲希望,從阿納戴羅會戰的毀滅性失敗中,打下第一根楔子。那是威尼斯逆轉局勢、瓦解康布雷同盟的最初一步行動。 |
5 L A T E S T R E P L I E S (Newest First) |
慎.中野 |
Posted - 01/03/2010 : 15:12:35 quote: Originally posted by mathewwu
報告版主, 圖片好幾天都看不到了,一直顯示Bandwith Exceeded. 有辦法改善嗎?
1/3狀況同上。
---- 「我乃是根據個人一向仰賴的研究方法而得出結論。我的方法就是:道聽途說加上斷章取義,然後歸納推理,最後忘掉訊息來源,開始強詞奪理,堅持我所言就是既定事實。」 史考特.亞當斯,《呆伯特之黃鼠狼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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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hewwu |
Posted - 01/01/2010 : 12:16:08 報告版主, 圖片好幾天都看不到了,一直顯示Bandwith Exceeded. 有辦法改善嗎? |
n/a |
Posted - 12/15/2009 : 22:34:28 李班多海戰
由於得知西方基督教國家組成同盟軍,並集結聯合艦隊的消息,使得原本在亞德里亞海、愛奧尼亞海一帶活動的北非海賊膽怯撤離,海賊頭目烏魯齊.阿里則帶領北非海賊巴巴羅薩一族的主力艦隊前往愛琴海,警告鄂圖曼帝國這個消息並且請求帝國艦隊出擊,為海賊掃平會妨礙他們打劫地中海商船的聯合艦隊。
土耳其海軍總司令阿里.帕夏於是決定集結海軍全部的戰力,總共203艘大型槳帆戰艦、23艘輕型排槳戰艦、46艘輕快帆船一共六萬五千人(和大約一萬多名的基督徒划槳奴隸),沿希臘沿岸一路西航,前往迎擊聯合艦隊,最後於普勒維扎南方的李班多停泊,作出擊前最後的補給。
另一方面,聯合軍艦隊從科爾夫島出港,儘管塞浦路斯淪陷,幾位西班牙船長建議已經可以放棄救援塞浦路斯轉往西航了;但是唐胡安王子否決了這種失敗主義的提案,他堅持要找出土耳其艦隊加以消滅。十月五日,威尼斯的護衛艦分隊報告在柯林斯灣入口處附近目擊了兩百艘以上的大艦隊,那是正在李班多補給中的土耳其海軍,於是唐胡安召集眾將決議發動攻擊,與土耳其人決一死戰之事遂就此拍板定案。
再複習一次:希臘周邊的海洋地理圖。
從墨西拿出航至希臘大約一個多月的航程中,由於西班牙士兵搭乘的運輸艦多半是向葡萄牙與熱內亞租賃而來的小船,無法用於戰鬥,因此有大約七千名的西班牙兵搭乘到了威尼斯、教皇國的軍艦上;語言文化的不同和普勒維扎海戰的不良經驗造成了衝突,西班牙兵抗議威尼斯人供應的伙食太差,而威尼斯將領們則對西班牙兵趾高氣揚不聽命令的態度很不以為然。
這些衝突發展到後來的結果,是擔任聯合艦隊副帥的維尼爾提督一氣之下,吊死了兩名鬧事的西班牙兵,把他們掛在桅杆上以示警惕。在這之後雖然西班牙兵就很少再鬧事,但來自貴族騎士們的抗議聲浪,卻令唐胡安不得不宣佈以教皇國側的將領柯隆納代替威尼斯海軍的維尼爾接替副帥,威尼斯方面也以海軍參謀長阿戈斯汀.巴巴利哥(Agostino Barbarigo)頂替了維尼爾出任威尼斯艦隊司令,以表示尊重西班牙方面的意願。
巴巴利哥提督像。
不過唐胡安私底下也把維尼爾找來,嘉勉了其作法,並將他以明降暗升的方式調入聯合艦隊幕僚群,與聖克魯茲侯爵阿爾瓦洛.巴贊(Álvaro de Bazán,Marquis of Santa Cruz)協助唐胡安指揮艦隊,以對抗喬望尼.多利亞代表的菲利浦二世派系的勢力。
聖克魯茲侯爵阿爾瓦洛.巴贊,西班牙海軍無敵艦隊(Armada)之父。西班牙過往仰仗熱內亞傭兵艦隊,以致於總是錯失戰機,令聖克魯茲侯爵感到有必要建立一支西班牙皇家的本國海軍艦隊。然而,在1588年的無敵艦隊之戰前夕,聖克魯茲侯爵就因操勞過度而去世,無緣指揮這支他一手帶大的艦隊。
鑑於艦隊內部嚴重的離心傾向,並研讀了普勒維扎海戰失敗的歷史後,唐胡安在李班多海戰前夕作出了驚天動地的決定:他決定把各國艦隊平均拆成左中右三翼,完全不分國籍船種,一律通通打散混編。
如此一來,指揮上的難度可說是大大增加,但也造成意外的效果。各國船隻彼此相互監視,官兵們為了各自祖國的榮譽,都不願先從戰場上逃跑,而且非得要表現的比他們瞧不起的外國兵士要更加勇敢,因這種競爭心而增強了部隊的堅軔度。雖然感到非常驚訝,多利亞提督也強烈反對,但是柯隆納與維尼爾在瞭解其中的意義後,都表示一致支持總司令的決定。
經過討論之後,聯合艦隊決定了各艦的陣型配置和指揮官們的責任區,要在柯林斯灣內一舉殲滅鄂圖曼土耳其艦隊。然而土耳其艦隊此時已經完成了整補,於是也開出李班多航向外海,於是兩軍艦隊於十月七日凌晨在海灣的入口處相遇了,經過先鋒偵查的小型艦艇短暫交火的混亂後,兩軍艦隊都在李班多港外的海域排列成陣型,準備開戰。
在十月七日凌晨天色未明,佩特拉海灣出口處,土耳其海軍與聯合艦隊先頭部隊發生了遭遇戰。
土耳其艦隊的數目比聯合艦隊更多,因為見到眾多的敵軍艦艇,不少將官心生膽怯,然而唐胡安堅持開戰,他穿上全套盔甲,搭乘他的旗艦皇家號(La Real)巡視正在排列陣形中的聯合艦隊,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升起了教皇親自祝福過的大十字旗,身為虔誠天主教徒的聯合艦隊官兵無不士氣大振。在五萬多名極度興奮的水手與戰士之中,也包括了當時身患重感冒卻仍抱病參戰,此時還只是個無名小卒的米凱爾.塞萬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
米凱爾.塞萬提斯,因寫出嘲諷小說「唐吉訶德」而成為西班牙人文主義文學的代表者。作為一名征戰半生卻無法獲致功名財富的退伍軍人,他晚年對於所謂騎士或是榮譽的反英雄想法,恐怕也是對自身境遇的一種自我挖苦。
在這段期間裡,聯合艦隊的船隻逐漸分為左、中、右三翼,每個艦隊都能分配到兩艘威尼斯砲艦的掩護,欲展開一個巨大的橫隊阻止土耳其人衝出海灣。左翼是由威尼斯.教皇國為主的53艘排槳戰艦,指揮官是威尼斯艦隊司令巴巴利哥提督指揮;中央的本隊62艘排槳戰艦則由唐胡安親自率領,實際上則由他的幕僚維尼爾調度指揮;而最右翼則由喬望尼.多利亞提督指揮,帶領另外53艘排槳戰艦趕往右翼,準備關死海灣上最後的一道缺口。
在艦隊後方是由柯隆納提督指揮的中央預備隊三十餘艘槳帆船,和因為風力不足而行動遲緩,由聖克魯茲侯爵率領的三十艘西班牙大帆船,和其他用來輸送補給物資用的小型帆船、帆槳船。
李班多海戰爆發時的兩軍怖陣,本畫左方的艦隊是基督教聯合艦隊,可以清楚地看見被均分為三翼的槳帆船分艦隊與後方預備隊,而每個艦隊前方都各擁有兩艘巨型威尼斯砲艦擔任先鋒,為後續艦隊主力開路進擊。但顯然這是過於理想化的陣圖,實際戰鬥時位於南側的聯合艦隊右翼艦隊(多利亞艦隊)始終未能進入攻擊陣位。
鄂圖曼土耳其海軍的統帥阿里.帕夏,也將艦隊分成三個支隊,分別為左翼由烏魯齊.阿里指揮的北非海賊艦隊,和中央、右翼的鄂圖曼帝國艦隊。基於當時風向與風力都不利於帆船作戰,因此阿里.帕夏把他艦隊中的帆船都置於中央後方,作為戰力外。阿里.帕夏在開戰前對艦隊裡的基督徒奴隸划槳手宣佈:「倘若我贏了,那麼我會還給你們自由;但倘若是你們那邊贏了,就當成神賜你們自由吧!」
土耳其畫家所繪的李班多海戰圖。不難比較,透視技法與寫實主義的掌握顯然對藝術作品的技巧層次有著很深的影響。但是,海戰的地理形勢倒是表達的非常清楚。
在地中海的晨曦照耀下,李班多海戰正式開打。
按照預定的作戰計畫,已經就位的聯合艦隊左翼與中央,四艘巨型威尼斯砲艦揚全帆、兩倍划槳節拍加速前進,超前於艦隊其他戰艦半哩左右,至於南翼其他兩艘威尼斯砲艦則因為多利亞提督還在趕上右翼補位,因此在混亂中被拋落在艦隊之後。
在狹窄的海灣出口處展開激烈碰撞的李班多戰場畫。
土耳其右翼艦隊司令查魯克.貝伊(Chulouk Bey)因為見到基督教聯合艦隊的旗幟和隊形都極其散亂,那四艘威尼斯砲艦又都是沒有撞角的槳帆船,於是誤以為那四艘是在混亂中誤衝到艦隊前方,又因擔心迴轉將會被自己人撞上而進退維谷的槳帆商船,於是下令土耳其軍艦前進攻擊。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那些威尼斯砲艦在距離兩英哩遠處,在巴巴利哥提督號令下,一齊發射出了致命的巨彈───那是口徑八英吋、使用鐵製實心彈、每枚彈重兩百磅的重型加農砲。每艘威尼斯砲艦的船首都配備有八門這種船首砲,不論數目和威力都遠超過三十年前的大威尼斯號,這些砲彈不同於隔靴搔癢的輕砲,每一枚砲彈都有重創一艘槳帆船的破壞力,第一波齊射中就有兩艘運氣不太好的土耳其槳帆船被打沉。
槳帆船船首配備的船首砲。由於舷側通常為槳手所佔據,因此單層甲板的輕型槳帆船通常將大砲安裝於艦隻首尾;然而大型的多層槳帆戰艦,舷側也是可以安裝火砲的。
土耳其人感到極為驚恐,查魯克提督嘗試用輕快的小型排槳戰船,沿著海岸繞到這些巨艦的側翼,但是隨後他就發現自己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因為威尼斯砲艦的側面裝了數量更多的口徑兩吋至四吋,彈重四十磅,一艘約配備四十至六十門的標準加農砲。土耳其軍的戰艦也嘗試用火砲與威尼斯砲艦對抗,但是卻毫無效果,沒有一枚砲彈能夠擊穿這些巨艦厚達六吋以上,還有巧妙傾斜角度的堅硬木殼。
這些威尼斯砲艦隨即毫無停止之意地撞進了土耳其海軍的艦列中,威尼斯人之所以沒在新造的帆槳戰艦上配備撞角的理由,是因為他們把甲板層數變多,讓船舷跟噸位都提高了,因此這些威尼斯砲艦可以直接「騎」上土耳其單層甲板帆槳艦,以她們龐大的噸位,直接壓斷那些擋路敵船的龍骨使之沉沒。即使有土耳其戰艦成功地與威尼斯砲艦接舷,但甲板上的西班牙騎士和威尼斯水手也很快發射小型散彈砲,橫掃過土耳其軍艦的甲板,使之喪失戰力。查魯克提督在血戰中膽怯,打算棄船登陸逃走,卻被砲彈擊斃。
北側的交戰令隨後的聯合艦隊官兵非常振奮,他們很快發現到自己的艦隊擁有總砲門數上佔有火力優勢,而土耳其軍則在這種先聲奪人的策略下,在氣勢方面稍佔下風。然而在戰場南側,北非海賊艦隊的指揮官烏魯齊.阿里上演出了精彩的艦隊運動,他不斷地往側翼延伸其艦列,誘騙喬望尼.多利亞提督也跟著不斷延長聯合艦隊的右翼,而遲遲無法就攻擊定位。
與土耳其海軍交戰的馬爾他艦隊郵票。
等到多利亞的右翼艦隊和中央本隊之間因為艦列稀薄而出現缺口時,烏魯齊的旗艦巧妙地急迴轉九十度,一轉而直撲向唐胡安的本隊所在位置,還順便碾過了被教皇國拖下水參戰的馬爾他騎士船隊。多利亞發現情況不對時,他的艦隊已經被帶離主戰場五英哩以上,在接下來兩個小時內,聯合艦隊就遭遇到了最緊迫的生死關頭。
與土耳其人陷入激戰的威尼斯槳帆船隊。
維尼爾提督親率一艘威尼斯砲艦,帶領著中央本隊和右翼艦隊最後尾的十餘艘槳帆戰艦,轉向迎擊烏魯齊艦隊,柯隆納提督也連忙帶領教皇國艦隊開向南側缺口增援;在這期間由於聯合艦隊中央的減弱和喪失指揮功能,最北側作為分艦隊旗艦的威尼斯砲艦也陷入孤立狀態,巴巴利哥提督被土耳其軍射出的流矢命中頭部而喪命,於是由他的副官馬爾可.奎里尼(Marco Querini)接手指揮。北側另一艘威尼斯砲艦的艦長安東尼奧.卡納雷(Antonio da Canale)在混亂中趕來救援,才終於穩住了北側陣腳。
就在聯合艦隊的兩翼都陷入無法回援中央的危機時,土耳其海軍統帥阿里.帕夏指揮他的旗艦蘇坦那(Sultana)衝向了高掛著大十字旗的聯合艦隊旗艦.皇家號。只有兩百多噸的皇家號並不是戰艦,那是一艘裝潢豪奢舒適的槳帆遊艇,它只搭載了十二門砲和三百名水手.士兵,僅是作為海上的活動司令部使用,沒有多少戰鬥能力。
西班牙保存的皇家號槳帆船復原模型。
在兩艘護衛皇家號的槳帆船都被擊沉.接舷後,唐胡安毫無畏懼地接下了阿里.帕夏的挑戰,於是上演了兩軍旗艦接舷交鋒的戲劇性場面。
勇猛的改宗兵跳上了皇家號的甲板,但在西班牙騎士的排槍和散彈砲火力下亦死傷慘重;但土耳其人有艦隻和人數方面的數量優勢,想趕來中央戰區增援的其他槳帆船都陷入激烈的肉搏戰中,塞萬提斯的座艦侯爵號(Marquesa)也在亂軍之中獨立奮戰著,這個熱血男兒拿著火繩槍不停射擊,即使胸口被土耳其火槍兵開了兩個洞都沒能打倒他,直到一枚砲彈炸掉了侯爵號的桅杆,飛散的碎片切斷了他的左手掌經脈,滿身鮮血奄奄一息的塞萬提斯才被戰友抬下了船艙。
據說因為戰鬥太過激烈,雙方在混戰中都用盡了彈藥,當天主教水手投擲以檸檬時,土耳其兵則以橘子反擊,甚至祭出以肥皂水灑在甲板上,妨害敵軍登艦戰的各種滑稽招數。皇家號逐漸被孤立,正當一艘又一艘的土耳其軍艦圍上了皇家號時,聖克魯茲侯爵率領姍姍來遲的西班牙大帆船部隊趕到戰場,加入了戰局。
在槍林彈雨之中與土耳其人激戰的西班牙兵。可以見到甲板上散落著土耳其弓箭手射出的箭矢,這些複合弓發射的速度遠比火槍快速,因此殺傷力與威脅都無法等閒視之。
精於肉搏白刃戰,在殖民地征服過程中累積充足經驗的西班牙征服者們壓倒了鄂圖曼土耳其改宗兵,反攻回阿里.帕夏的座艦蘇坦那號之上,阿里.帕夏在指揮應戰的過程中,被一發西班牙火槍手射出的子彈打穿腦殼,死在了旗艦的甲板上。一位西班牙騎士注意到了衣著華麗的阿里.帕夏,於是割下他的腦袋,隨後唐胡安得知了這個消息,下令把阿里.帕夏的首級用長矛挑在皇家號船首,這個消息很快地就傳遍了整條戰線。
自軍主帥擊倒了敵軍大將的消息,令聯合艦隊官兵氣勢如虹;相反地土耳其軍則因為喪失了指揮官而陷入大混亂,只有烏魯齊.阿里指揮的北非海賊艦隊還維持著秩序,畢竟他們本來的老大就是海雷丁家而不是鄂圖曼帝國。
經過一整個上午的激戰後,大約從下午兩點起,烏魯齊.阿里升起「全軍跟隨我」的旗幟,在混亂中帶領著16艘槳帆戰艦和24艘較小的輕快帆船與七千多名生還者,甩開了多利亞提督的追擊,安然撤出了戰場。然而、除了手腕過人的海賊烏魯齊之外,其餘的土耳其艦艇就沒這麼幸運了。
一幅版畫,描繪被擊沉的土耳其戰艦殘骸上,載浮載沉的倖存者們。
戰鬥在下午四點左右結束,這場持續了7小時以上的海戰,與普勒維扎海戰那種軟趴趴的消耗戰不同,不管是基督教還是伊斯蘭方面都付出了很驚人的代價。在傍晚夕陽下落幕時,同盟軍一共損失17艘船,30艘大破棄船,七千五百人陣亡,其中威尼斯傷亡兩千五百,陣亡17名艦長,在聯合軍高級將官之中是最慘烈的;然而土耳其方面的損失更加驚人,137艘船被俘虜(其中20艘船況不好故加以廢棄),50艘被擊沉,參與海戰的鄂圖曼帝國艦隊有四分之三遭到消滅,近兩萬人被殺,超過一萬人被俘,可謂毀滅性的損失。
唐胡安在勝利後,宣佈解放一萬餘名基督徒划槳奴隸,並獎賞所有在戰鬥中英勇作戰的士卒,唐胡安得知了塞萬提斯的英勇事蹟後,賞賜四枚杜卡特金幣,並用快船送塞萬提斯和其他負傷官兵們,返航墨西拿的軍醫院照護。儘管塞萬提斯的左手還是殘廢了,但他開玩笑地自嘲說「我廢了左手,但右手還是挺爭氣的」,此後他終其一身,仍對於自己參加了李班多海戰而深感自豪。
「這是幾個世紀以來的人、當代的人乃至未來的人所能看到或預見的最崇高的事情。」塞萬提斯如此讚美道,相信這也是其他參與了海戰的同盟軍將士們一致的心聲。
李班多海戰的三位勝利者,由左至右分別為:西班牙軍統帥唐胡安,教皇國艦隊司令柯隆納,威尼斯海軍提督維尼爾。
一向冷靜的威尼斯人也樂翻了天,他們趕忙派遣一艘通報艦返回威尼斯,向全體人民告知「消滅土耳其兩百艘的大艦隊」消息,隨即引起了整個共和國為久違的勝利而揚起的狂歡慶祝。樂觀氣氛宛如波浪般擴散出去,塞維爾與熱內亞的居民都舉行了盛大的慶典,聯合艦隊出擊的母港墨西拿,也以英雄般的待遇歡迎那些首批返航的負傷兵。
船長們與高級將領們對於唐胡安能否擔負重責大任的疑慮一掃而空,俘虜的土耳其艦艇和大量財寶也使軍費不足的疑慮迎刃而解,對於鄂圖曼土耳其的恐懼症也完全治癒,同時也證明了大艦巨砲重視火力方針的正確性;這些收獲對於普勒維扎海戰之後,長期以來處於土耳其海軍和北非海賊淫威下的歐洲人來說,這些心理方面的收獲可說是非常重要的。
但,為什麼說是「心理方面的收獲」呢?
這是因為李班多海戰中,他們放走了一個名為烏魯齊.阿里的男人。
勝利的形式
在李班多海戰之後,原本被以間諜罪囚禁在地牢中的威尼斯大使巴巴羅,從獄中釋放並被帶到土耳其宰相索庫魯面前。巴巴羅大使雖然並不曉得李班多海戰的詳細消息,但卻很清楚回教徒必然已經遭受到非常可怕的挫敗,才會軟化態度放他出來談判。
然而,索庫魯宰相似乎是毫無懼色。他用輕描淡寫的口吻對巴巴羅大使開玩笑道:「我們的艦隊確實被打敗,但這不過像是刮掉鬍子罷了,而我們打下塞浦路斯就像是砍了你們一條手臂。鬍子可以再長,但被砍掉的手臂卻長不回來。」
土耳其郵票上的索庫魯宰相,他因領導土耳其最後走向勝利而被視為民族英雄(盡管他不是土耳其人)。
事實的確如此,巴巴羅大使雖然也以強硬態度回應,但他很清楚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宰相並非虛張聲勢,而他們也確實正在這麼作。李班多海戰一役挫敗後,塞利姆二世蘇丹一時之間頗為動搖,但卻被原本強力反戰的索庫魯勸阻,這位宰相以土耳其帝國的利益著眼,認為此時反倒絕不該退讓,應當死撐出仍可一戰的氣勢來。
因此,索庫魯擢升李班多海戰的倖存者,北非海賊頭目烏魯齊.阿里為新任海軍統帥,並委由他全權負責打造土耳其帝國的新艦隊。
烏魯齊.阿里,他原名喬旺尼.迪歐尼基.加雷尼(Giovanni Dionigi Galeni),出身義大利坎布里亞,是個窮漁村子弟。教區的神父看他天資聰穎,於是寫了推薦信送他去羅馬成為神學生,但加雷尼卻在乘船途中被巴巴羅沙.海雷丁率領的北非海賊給捕獲,成了得幫海盜船划槳的俘虜。
但是海雷丁非常賞識這個年輕的小伙子,於是提拔他作水手,而加雷尼也表現優越,很快就憑著實力成為了低階的幹部。大概是感覺到成為海賊遠比做神學生更有前途,加雷尼最後改宗了伊斯蘭教,放棄了回到故土的希望,成為一艘北非海賊船的船長。他的事業越幹越大,在海雷丁與托古特等大海盜的推薦下,烏魯齊成了亞力山大港的管理人,發揮他卓越的組織手腕來處理海盜船隊的後勤工作。
在海雷丁死後,蘇萊曼大帝指定由烏魯齊.阿里管理的黎波里和阿爾及利亞,此舉也無疑等於認同了烏魯齊作為巴巴羅薩北非海賊一族頭目的正當性。
而如今,在李班多的大敗仗後盡他所能保存了剩餘艦艇的烏魯齊,他帶領著四十艘脫逃的戰船和其他海域上散布的伊斯蘭商船、海賊船,拖帶著在海戰中捕獲的歐洲船,回到伊斯坦堡時他已經擁有了82艘雜七雜八的破爛艦隊。塞利姆二世原本以為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如今看到烏魯齊帶了不少船回來,其中還包括馬爾他騎士團的旗艦,於是得意地宣稱贏得了李班多海戰的勝利,並賜封烏魯齊「Kılıç(伊斯蘭之劍)」的稱號,封他做帝國總督(帕夏)。
當然宰相索庫魯與海盜烏魯齊都知道,要靠這種七拼八湊的艦隊守護鄂圖曼帝國已經丟得差不多的海權,無異於癡人說夢,因此要盡可能在短期間內重建帝國艦隊。烏魯齊提出了野心勃勃的造艦計畫,在他的構想中,新的土耳其海軍艦隊將包括有八艘仿威尼斯砲艦的超大型槳帆戰列艦、兩百艘單層輕型排槳戰艦、五十艘搭載三角拉丁帆的快速私掠帆船,基於李班多海戰的教訓,這些新戰艦採取最新式設計,多數取消了撞角,設置了更多砲位以取代弩機和石弓,所需的水手數目高達八萬人。
索庫魯宰相批准了他的造艦計畫,承諾兩年內給他一支全新的艦隊;同時,在烏魯齊日以繼夜招募水手操練陸戰隊員監督造船工作時,索庫魯發兵十五萬增援巴爾幹,攻打威尼斯在達爾馬提亞地區的城池,雖然威尼斯奮死抵抗沒能讓土耳其輕易得逞,但共和國無法長期承受這種人力耗損。
土耳其處決俘虜的圖畫。土耳其與一般印象中十字軍時代的阿拉伯國家不同,可說是阿拉伯人眼中的「蠻族」,他們一向沒有什麼戰爭法規可言,全憑蘇丹本人心情和前線將領的喜好,決定被征服者們的生死。
威尼斯方面很早就透過駐伊斯坦堡大使得知了這些消息,因此在李班多海戰後高唱趁勝追擊論,希望一舉擴大戰果,在土耳其重建海軍之前就逼迫對方承認失敗。威尼斯試圖誘騙唐胡安攻打伯羅奔尼撒,約定好倘若事成就金援唐胡安在此建立西班牙人的國度,屆時唐胡安就可成為希臘國王。唐胡安對此提議頗為心動,於是與威尼斯約好待他安置完傷兵戰俘,招募新兵後,於1572年春天再於墨西拿組織聯合艦隊。
威尼斯方面仍然是原班人馬,一百艘戰艦加上六艘威尼斯砲艦;而聖克魯茲侯爵指揮的三十六艘西班牙大帆船取代了為數五十艘的熱內亞艦隊成為西班牙主力,教皇國也派出了十三艘軍艦參戰。然而,庇護五世教皇於艦隊出擊前夕逝世,卻給同盟國之間投下了巨大的政治震撼彈。
新任的教皇格列高里十三世(Gregory XIII)。「胖教皇之後是瘦教皇」定律再一次獲得驗證,不像致力於宗教審判與合縱連橫之術的庇護五世,他的才能偏向立法與管理的內政面而非外交戰略,盡管格列高里十三後來因為制定格列高里曆而為人所知,但在政治方面卻拿西班牙一點辦法也沒有。
因為此時的法國因為胡格諾宗教戰爭陷入內亂,似乎是西班牙趁火打劫的好時機,因此菲利浦二世為了增兵尼德蘭,遂以等待教皇國內政問題解決為由,下令召回西班牙艦隊,以打斷聯合艦隊東征的行動。但是唐胡安不肯放棄,於是他從聖克魯茲侯爵那裡召集了二十二艘志願參戰的艦艇和水手,帶領這群因為崇拜唐胡安的名聲而加入的志願軍脫離西班牙獨立行動。
於是總計141艘的聯合艦隊開往伯羅奔尼薩半島,於八月十日擊退了當地的零星土耳其艦艇,捕獲七艘槳帆船,確保了亞德里亞海與愛奧尼亞海的制海權。但是接下來聯合艦隊就沒能再取得任何有意義的戰果,鄂圖曼土耳其艦隊很明顯地採取消極避戰的策略,一但遭到包圍,也寧可棄船逃逸到陸上,令期待一場大戰的唐胡安感到手足無措,而他帶來的士兵數目也不足以攻佔伯羅奔尼薩半島。
雖然聯合艦隊切斷了土耳其對巴爾幹半島的補給路線,迫使土耳其軍放棄了這一年的達爾馬提亞攻略戰,但接下來海象惡劣的冬季,恐怕會給艦隊帶來比土耳其人可能造成更大的損失,因此教皇國主帥柯隆納提案解散聯合艦隊,讓船員先行回到義大利過冬。唐胡安患上了嚴重的風土病,於是待在那不勒斯休養了三個月,在這段期間裡,菲利普二世也悄悄地收歸了他所有的兵權,改以聖克魯茲侯爵擔任其副將,把唐胡安徹底架空以貫徹指揮體系。
1572年同盟軍的無所建樹使巴巴羅大使預見的惡夢成真了,這一年鄂圖曼帝國光是在伊斯坦堡造船廠就有100艘軍艦下水,烏魯齊手中的艦隊規模擴充到160艘,而且他依然避免決戰,繼續以私掠船隊襲擾義大利、西班牙、希臘沿海的城鎮與商船。這一年威尼斯在達爾馬提亞防衛戰與海上護衛戰,一共犧牲了六千人的性命,損害不會遜於李班多海戰中聯合艦隊的總和,但一整年下來的結果卻令人失望透頂。
與護衛艦(Fregata)交戰的土耳其單層槳帆戰艦。由於單層甲板的平底軍艦比起大型多層甲板的大西洋型船艦要容易建造,因此在短期以內使用中小型的槳帆船補充海軍戰力是辦得到的。
派駐西班牙的大使傳回更多不妙消息,這使得威尼斯人開始研究如何退出戰爭的方法,原本共和國政府內部對於停戰之事還有雜音,但在巴巴羅大使發來報告「明年土耳其預定下水軍艦達到一百五十艘」之後,總統與十人委員會都再也沒有猶豫,立刻啟動了對土耳其的談判機制。
威尼斯對外擺出強硬態度,這一年他們新下水的軍艦也達到了九十艘,新造商船四百五十艘,海軍艦隊擁有兩百艘艦艇和四萬水手的兵力。然而,這也已經達到其國力的極限,其對手土耳其卻是每年都可以增加這麼多的數目,因此及早談判是絕對有利的,尤其是在土耳其元氣未還的這個時間點,問題是談判的條件是什麼。
由於塞浦路斯島上的人民已經全數撤往克里特,這些難以補充的「人」才是共和國最大的資產,因此巴巴羅大膽地提案放棄已經不可能從十萬土耳其駐軍手中奪回的塞浦路斯,換取立即有效的和平。
索庫魯宰相同意了,但精明的他還要求威尼斯放棄科爾夫與克里特,否則就發兵達爾馬提亞。最後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巴巴羅大使談妥以威尼斯支付一次性三十萬杜卡特的賠款,換取土耳其對科爾夫、克里特、達爾馬提亞的主權承認。這個條件成為最後能令雙方都滿意的妥協點,於是在1573年三月七日,威尼斯與土耳其在伊斯坦堡簽訂了停戰和約。
西班牙對此給予威尼斯強力指責,但是隔年(1574)他們就在突尼斯吃到了當初放置土耳其不理的報應,由唐胡安率領的西班牙軍被打得大敗崩潰,結束了西班牙驅逐北非海賊的最後努力,西班牙終究沒能保住他們在地中海世界的霸權夢。
鄂圖曼土耳其的鼎盛期。在擊退西班牙人之後,它確保了阿爾及利亞的領土,保障了接下來數個世紀內北非海賊的安全基地。
由於未能把握勝利的機會,李班多海戰最終成為一場「戰術的勝利、戰略的敗北」,雖然它敲響了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喪鐘,但卻也標誌著西班牙的沒落。
法國積極拉攏威尼斯加入對抗西班牙的陣營,英國與荷蘭也積極活動策應威尼斯一起對付哈布斯堡王朝,但是共和國政府對於這些邀請都客氣地拒絕了,他們發現世上沒有一個可信的盟友,對於威尼斯共和國而言,它在這個時代最安全也最保險的策略,就是一切靠自己。
在李班多海戰後的威尼斯共和國,確立了它孤立和平的武裝中立政策,奉為國憲。
戰爭的世紀
李班多海戰是威尼斯共和國最後一場輝煌的勝利,但甚至連這麼大的一場勝仗都不能帶來好的結果,這使得原本野心勃勃於奪回丹多羅時代的大威尼斯版圖光榮的貴族們,很快理解到這是愚不可及的行動。如果威尼斯在它所擅長的海洋上都無法贏得更大成就,那麼在陸地上的擴張無疑更加沒有前景。
然而威尼斯人沒有逃避現實,他們很欣然地接受了這種局面,然後制定相應的政策,繼續過著他們的好日子。由於先進的造船術、鑄砲術、建築術,以及設計完善有效率的政府持續運轉之賜,威尼斯共和國以「義大利式」的新式星堡防衛它的每一處陸上國境,透過大砲碉堡的石牆與海洋艦隊的木牆,在漫長的歐洲混戰之中始終保持著孤獨而堅定的武裝中立。大砲雖然使得舊式城堡易於攻陷,但新式的幾何造型砲堡卻讓戰爭變得更加漫長昂貴,土耳其人幾次在維也納與達爾馬提亞失敗的圍城,都證明了新式要塞的有效性,奧地利人或是其他義大利邦國也都不敢進攻威尼斯本土,挑戰其堅強防線的能耐極限。
一座典型的「義大利式」防禦要塞。這種幾何造型的城池刺激日後法國軍事家佛邦,發展出佛邦式星堡要塞與塹壕系統的軍事理論。
在這段期間內,除了教皇於1606年曾經試圖干預威尼斯的宗教問題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事件發生過。因為威尼斯堅持主教任命權與神職人員受威尼斯法管制,使得教皇下令威尼斯全國破門,宣佈一切神職人員在威尼斯境內禁營聖務(如主持彌撒和舉行聖餐),而威尼斯境內多數教士的反應是不理教皇繼續日常生活,只有堅持遵守教皇敕命的耶穌會士被威尼斯政府驅逐出境。想當然爾這場「宗教戰爭」的結果是威尼斯獲得勝利,教皇隔年自動撤消聖務禁止令,威尼斯境內的教士仍然得納稅、遵守共和國法令、以及服兵役。
宗教法庭。在中世紀歐洲,教會權威與宗教審判可說是具備核子彈威力的強大武器,但在宗教改革之後便喪失了它那至高無上的權威,至於本來就不把教皇當一回事的威尼斯,那就更加不屑理會教皇的命令。伽利略在晚年便在威尼斯領土內的帕多瓦大學執教,因為威尼斯共和國境內不曾舉行過一次成功的宗教審判。
在沒有對外大規模戰事的情況下,威尼斯也致力於掃蕩東地中海的海賊據點,確保它的海上航路安全。東歐的斯拉夫海盜遭到毫不留情的痛擊,而威尼斯艦隊也一如往常地在海面上與北非海盜每年上演激烈的海上護衛戰。雖有流血,但因為沒有牽涉到放血龐大的陸上戰爭,對於威尼斯共和國而言倒也還承受得下去。
相較於威尼斯的與世無爭,十六世紀末到十七世紀初的歐洲發生了很多事情,可以作為大航海時代初期歐洲航海列強過度發展的總結算:1580年,葡萄牙因為國勢衰弱與王位繼承的問題,而被西班牙合併;1588年,(一次實戰都沒有的)西班牙無敵艦隊倉促成行,在英國與海神的猛攻下遭受到令菲利普二世顏面盡失的大損害。
描繪西班牙無敵艦隊被英國海盜德雷克以火船攻擊的畫作。
無敵艦隊之戰通常被認為是伊利莎白女王的全盛時代,但實際上西班牙的國力未曾在這場戰爭中受到太大損失,從查理五世遠征北非失敗的經驗來看,損失七十艘大帆船也算不上什麼很嚴重的創傷,憑著葡萄牙與西班牙和熱內亞的造船實力,在兩三年之內就可以完全恢復過來。
真正使西班牙付出重傷代價的是其經濟政策,或著該說西班牙人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東西可言。李班多海戰時期的同盟軍聯合艦隊,每年就要花掉四百萬杜卡特的軍費,但那個時候大艦隊還有威尼斯和教皇國出錢供養;而西班牙自己的無敵艦隊光是建立就花掉兩千萬杜卡特的鉅款,而每年的維持費大約是一千萬杜卡特。除了耗資甚巨的海軍之外,西班牙花在荷蘭獨立戰爭與三十年戰爭中的戰費更加驚人:在一個世紀之內,西班牙王國的開支高達兩億兩千萬杜卡特。
儘管西班牙有搜括自殖民地的金銀寶藏,但那些每年頂多只能為國庫進帳約兩百萬杜卡特的收入,除了作為向銀行家貸款的抵押品外別無用處。曾經身為哈布斯堡王家御用商號的佛格爾商會,也因承受不起西班牙王室一再的跳票倒債而宣布破產。
三十年戰爭那個時代的君主國爭霸,就像是小孩玩火,實際上當年殖民地的收役根本不足以專制君主發動戰爭的濫用,打的是國家經濟正常狀況下不可能支撐的世界大戰,於是勝負關鍵就繫於短期間之內誰能借到更多錢,一言以敝之就是金融信用問題。西班牙顯然在這方面不具備穩定投資的利多條件。
法國有發達的產業和龐大的人口,在脫離中世紀的愚昧封閉之後,工商業方面都有著長足進步,就理論上它應比英國或西班牙乃至威尼斯要更為富足,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困於宗教問題與頻繁內戰,大量社會菁英與中產階級,在聖巴多羅缪大屠殺與胡格諾宗教戰爭中死傷或外遷;即使在混亂之後有了新的統一君王,但由於國王的任性和濫用,而法國也沒有一套有效制衡君主的機制可以阻止這些揮霍,以致於法國的財富和國力,無法長期集中在一個項目上取得海洋或大陸的優勢。
英國的情況只比西班牙和法國稍好,儘管英國政府擁有較為健全的財政和議會監督,但亨利八世野心勃勃的擴軍政策,卻不是年收入只有七十萬英鎊的國家擔負得起的;而伊利莎白女王的統治雖然戰戰競競且總是猶豫不決,但她卻能巧妙運用外交手段令英國置身事外,很不可思議地在這亂世之中節約下大筆盈餘給查理一世。與英國輝煌的海盜紀錄比起來,同一個國家在北美的殖民事業卻遭遇到慘烈的失敗,好幾次移植過去的開拓團在過冬時全滅,而英國的貿易商業也還沒有成熟到足以支撐起它的海洋事業。
伊利莎白一世女王像。雖然一般被認為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但其實史實上的伊利莎白女王是一位遇事猶豫,慎重再三且往往拒絕輕啟戰端的謹慎君主。但也是因為這種多疑而勤儉的態度,令英國擁有歐洲君主國爭霸時代中,少數能夠積存下些許資本而沒有負債的健康財政狀況。
而北歐霸主瑞典的狀況是一無所有,王室歲入大概只有法國的五十分之一,不過因為他們有很強勢的央行和穩定的貨幣克朗,因此短期間內能籌措的資金是奧地利級的,而戰爭的勝利也往往能讓瑞典政府以發包貿易特權方式抵債。
事實上十六世紀末發展最迅速的勢力,是奧蘭治家統率下從西班牙獨立出去的尼德蘭聯省共和國,華語地區通稱它為荷蘭。威尼斯大使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年輕的國家與自己是多麼相似,它建立在抽乾海水的鹽化低地之上,氣候潮濕寒冷不適人居,居民被迫出海以漁商為生,種種天然條件都注定荷蘭人必然走上海商之國的道路上。
威尼斯人基於對日爾曼和北歐的商業需求,很早就確認到荷蘭的地理地位,以及其人民的勤奮聰穎,以安特衛普作為它對北歐輸出商品的物流中心,巨額投資和大筆金錢流通使荷蘭人對於信用貿易的概念很快建立起來,也讓荷蘭商人逐漸壓倒漢薩同盟,執北歐貿易之牛耳。而荷蘭人最初對於處在哈布斯堡王族統治下也未感到困擾,至少在查理五世的時代是這樣;然而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的菲利普二世就不一樣了,對於他的需索無度,荷蘭人終於在奧蘭治公爵的率領下揭起反旗。
這個新生的共和國在獨立前後都展示出它巨大的潛力:龐大的造船能量、技術高超熟練的優秀海員、以及透過合資與股票聚集資金的經濟實力。人文主義與科學技術在這塊低地國上也蓬勃發展,甚至是海圖繪測與天文航海方面都得到前所未有的突破,也許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發現了新世界,但卻是荷蘭人紀錄下這個被發現的新世界。
荷蘭商船隊。十六世紀末的荷蘭擁有五千艘船舶,而十七世紀則超過一萬艘以上,阿姆斯特丹的造船工一度超過四萬人;在航海術方面荷蘭人亦表現傑出,像是發明地圖投影法的麥卡托在這段期間也致力於繪製精密海圖。而這些條件無疑是荷蘭成為執歐洲海運業之牛耳的「海上馬車夫」角色,非常重要的背景。
雖然與荷蘭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威尼斯與荷蘭也未曾在戰場上交過一次手,但是威尼斯的官員們卻十分清楚,正是這個年輕有衝勁的商場後輩,成為壓垮威尼斯貿易的最後一根稻草。透過合資制度建立起股份有限公司,荷蘭人每年建造上百艘商船與護衛艦,投入東方貿易,詳細記錄沿路水文海圖,十六世紀末荷蘭擁有的商船、漁船數目已經突破五千艘,三百萬人口中從事造船業的船匠超過四萬人,荷蘭商船以壓倒性的成本優勢睥睨群雄,成為橫跨七海的新主人,荷蘭每年可以派往遠東方面的大型船舶數目,是西班牙與葡萄牙加總的兩倍。
荷蘭人不靠兵刃,而是靠著銀彈,將葡萄牙船逐出了麻六甲與香料群島,在巴達維亞、台灣、日本建立了商業據點,輸送的貨物數量龐大而價格低廉,使得威尼斯商人經由亞力山大港與伊斯坦堡輸入的東方商品頓失競爭力。不管是商業或是工業,威尼斯都面臨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
就在海上馬車夫從商場上驅逐走葡萄牙與西班牙等先趨者時,三十年戰爭(1618~1648)則一口氣摧毀了日爾曼,讓它在接下來兩百年內都躺平在地無法再起。那是哈布斯堡帝國的心臟地帶,與威尼斯工業製品與東方輸入奢侈品主要的外銷市場,所造成的經濟傷害對威尼斯而言並不亞於它的本島被敵人攻陷。
但是真正對威尼斯造成致命傷的,仍然是大規模戰爭造成的動蕩與流血,那就是1645年開始,與土耳其之間持續長達二十五年的克里特島攻防戰。
後話:
我太小看16世紀,也小看威尼斯了。
威尼斯戰史「下篇」的章節中,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花費超過先前上中兩篇的篇幅,然而時間上也不過才經過大概一百年左右的時間。
有太多故事可說,有太多插曲難以割捨,什麼都想寫下,結果就是分三篇仍不足以介紹完威尼斯的千年興亡史。
因此,為求加以平衡,我將在下篇之後再推出「尾聲篇」,以分四篇的形式結束共和國最後夕陽日暮的兩百年。
最後附上一篇照慣例解說這個時代海上戰爭技術的短文。
大航海時代的海上戰爭形態
約莫從十五世紀起,一小部份擁有海軍的國家開始實驗性地將大砲搭載到船艦上,雖然有各種早期使用的記錄,但實際上通常因為打不中目標而不可能產生太多效果。
火藥出現前中世紀典型的海戰場面:雙方以火箭或擲石互相攻擊,再加上船隻首尾的重型武器(如弩砲或希臘火放射器)進行戰鬥。
打不中的理由有三個,一是當時歐洲國家的砲術仍處於原始狀態,其二是砲門數太少,其三是砲位安裝的位置有問題。早期的設計多半嘗試將大砲安裝在尾樓或前檣樓這些傳統供弓弩手戰鬥的掩體中,這使得原本就重心不穩的大帆船更加不穩定。傳統而言,更加合理的設計是將大砲裝置在帆槳船的船首,一方面是可以透過整個船身承受大口徑砲的後座力,第二個考量是運用它善於機動迴轉的特性,以持續地瞄準敵軍艦隊發射砲彈。
一具典型的中世紀艦上重弩。
約莫在十五世紀末,葡萄牙與土耳其等砲術與航海術的領先國,作出正確而嶄新的設計,那就是將大砲搭載在戰艦舷側,透過集中多數火砲的齊射,以達到毀滅性的威力。土耳其海軍在佐奇奧海戰、葡萄牙海軍在印度洋殖民的過程中,都驗證了這種新戰術的有效性。印度人與埃及人操縱的阿拉伯帆船,以及威尼斯人的傳統槳帆船,在側舷齊放的彈雨洗禮下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桅杆帆索瞬間就被輕易搗毀,接下來就只能束手就擒成為裝備大砲的敵艦俘虜。
火砲出現後的帆船海戰,主要的武器變成以舷側砲互射,因此戰鬥也演變為雙方都盡可能排列成單縱陣的一條戰線(Battleline),而能夠在戰線上承受敵火與敵軍互轟的軍艦也就因而成為了「戰列艦(Ship of the line)」。
然而,因為在戰艦側舷搭載的火砲要考慮到後座力與重量的問題,通常是中小口徑的輕砲(32磅以下),因此也只能對結構脆弱的小型船艦(如近海漁船與短程客貨船)發揮效果。折衷的重加農砲(32~64磅)雖加大口徑,但射程卻較短,因此只能在近距離發揮威力,在敵艦刻意避戰或有所防備時就很難發揮效果。最理想的狀態還是應該讓戰艦搭載數量夠多、但重量也很驚人的長重砲。
於是,各國海軍展開了瘋狂的造艦競爭,一千噸、一千五百噸、兩千噸的西班牙式大帆船不斷被建造下水,倘若作為戰艦運用,那它們還會被安裝上超載的重砲(多達一百門以上)與過多的人員(四百人以上),和非常之厚的堅硬船殼以抵禦砲火。事實上這些巨型戰艦造價是如此昂貴,一艘要價四、五萬英鎊巨資,這個數字通常是一個國家年度財政預算的百分之十,但它們沉沒的原因往往不是因為敵人砲火的攻擊,而是因為設計不良或超重,而在風浪中觸礁或進水而完蛋。
這年頭的帆裝戰艦體積雖然放大,但是配備的帆面積卻沒有隨之增長,於是不僅速度緩慢,也很容易在迎風轉帆時失速打轉(特別是在技術不純熟的水手操艦之下),從各種角度看來都不能稱作實用的軍艦。這種愚蠢的惡性大艦巨砲競爭一直持續著,甚至是一打開砲門就會進水沉沒的三層砲列甲板巨型風帆戰艦也在英荷戰爭之前非常流行,直到法國人以科學的眼光和務實的態度去重新反省戰艦設計後,才確立74門兩層甲板標準戰艦、和26門單層甲板標準護衛艦的規格,增設集風帆與桅間縱椼大帆,並成為其他海事國家模仿的對象,但艦級與艦型的規格確立,也已經是十八世紀的事情了。
一艘法式的74門型雙層甲板戰艦,在當時是火力.操縱.防禦三項性能最平衡的傑作軍艦。以英式的分類法,她屬三級艦(3rd class)。
因砲位安排所發展出來的一套側舷齊射戰術,也在十六世紀中葉成為海戰的標準戰術,即使海盜與私掠艦比起砲擊更加偏愛登船戰鬥以俘虜敵船,但是商船與戰艦的船長們更加偏好把艦艇集結成一個漫長的縱隊戰列,在嚴整的秩序下與敵艦隊展開砲擊戰。
但在地中海與波羅的海的沿岸環境中,能夠逆風前進且吃水較淺的帆槳並用艦還是有它用武之地,威尼斯人也證明,只要有足夠的技術,建造大型的帆槳並用砲艦也是非常有效的選擇,而且帆槳並用船的船首砲位可以配置比戰艦舷側砲更大口徑的超重砲,乃至許多受到影響的風帆戰艦,也在船首部份設置重砲砲位。
槳帆船絕不能跟「平底船」、「單層甲板」畫上等號,事實上平底的單層甲板槳帆船通常都是一百噸級以內的兵員登陸艦;而此圖是擁有三層甲板的巨型威尼斯砲艦內部構造。由於將槳手集中在最下層,空出兩舷安裝火砲,因此增強了它的火力。
然而帆槳並用艦雖然擁有穩定的速度和機動性方面的優勢,但是它天生的缺點卻是不可克服的:需求人手龐大,航程受食糧限制而較短。的確,相較於一至兩百名水手就能掌握的一千噸級大型帆船,同級的威尼斯砲艦卻得至少四百名定額的船員才能正常操縱,兩者之間的成本差異可想而知。
因此即使是擁有長期帆槳船操作傳統的威尼斯海軍,也在十五至十六世紀間導入大量的帆船擴大其艦隊規模,這些新造的純帆船軍艦通常也都是輕便小巧,三至五百噸尺寸的巡防艦、護衛艦,它們在對抗海盜與提供商船護航方面,比起輕型單層甲板排槳船而言是成本更低也更安全的選擇。
一條英軍的單層甲板26門砲級輕巡防艦。Frigate/Fregeta原意指員額在60人以下的非戰鬥用輕型快船,後轉為查緝海盜和通風報信用的軍艦;一個海事國家通常依賴這種便宜易於維護的輕型軍艦,更甚於巨大的百門砲戰艦。
徵召商船加入戰鬥是缺乏人力與資金組織常備海軍的國家最後的選擇,雖然由經驗豐富的船長所指揮的商船通常也會是優秀的軍艦,但他們通常只能擔負起運輸與警戒的任務,其笨重而脆弱的商船往往無法在海戰中發揮太多效果。最主要的原因是,商船配備的火砲門數不足,船殼構造也較軍艦輕薄,而為節約人事成本將水手數壓到最低的作法,也使商船在操帆、砲戰、接舷戰等各種場合中都陷於極度不利的地位。即使大加改造,武裝商船終究不能與同等噸位的軍艦正面對抗。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被各國普遍使用的武器,那就是火船。很早以前的古人就懂得以燃燒中的船隻衝向敵艦,發動火攻造成傷害;而中世晚期以後,使用火船攻擊下錨停泊中的敵艦船,乃成為一種標準的戰術,其威力有如現代戰爭中的魚雷一般可怖。因此,為因應火船的攻擊,也出現了以木桶串聯的早期防火網,但是入侵者們卻也有可能更有創意地以爆破船先導,為後續的火船隊炸開通道。除了以火船攻擊之外,運用舊船自沉的方式堵塞敵國港阜,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戰術。
除了船艦與重武器之外,對海戰有影響的還包括登船接舷戰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艦上陸戰隊配備的輕武器。火槍與散彈砲取代了弓弩,這在李班多海戰中格外明顯,當土耳其的水手以弓箭嘗試射殺敵兵時,他們的對手威尼斯人與西班牙人,卻配備有可以發射出致命彈雨的散彈砲,和操作簡便成本低廉的滑膛槍,而手榴彈在破壞敵艦這方面往往扮演著比大砲更重要的角色。
配備複合弓或是踏弩的弓弩兵,因為他們的射擊速度和準確性,仍然是近距交戰時致命而具威脅性的對手,但是訓練成本的高昂,使他們被火槍手取代只是時間 早晚的問題。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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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12/15/2009 : 22:33:42 蒼海上的新月旗
令歐洲為之震動的大海盜,巴巴羅沙.海雷丁。
海雷丁原名為雅哥布.希薩爾(Yakupoğlu Hızır),是在穆罕默德二世蘇丹攻陷君士坦丁堡後的大移民中,由土耳其軍人出身的父親雅哥布(Yakup)和原為東正教徒的希臘人母親,所生下的混血兒。
雅哥布靠著打下君士坦丁堡後的論功行賞中發了一筆小財,於是他退休後來到愛琴海上的蕾絲邊島,買了一條船並開始經營起陶瓷器買賣的生意。雅哥布共有兩個女兒與四個兒子:長子伊薩克(Ishak)發揮他的商才在岸上經營家族商館,膽大衝動的次子阿魯吉(Aruj)最早上船負責銷貨,么子伊萊斯(Ilyas)則最喜歡黏著二哥阿魯吉到處跑;而三子希薩爾,則是跟著父親學習製造陶器。
巴巴羅薩一族最初的領袖巴巴羅薩.阿魯吉,雖說他的頭銜是因為歐洲人空耳而聽成的,但是也有說法指出阿魯吉非常殘忍,喜歡用殘忍的方式殺害敵人,飲血食肉故鬍子也被染成了紅色這樣的說法。然而,阿魯吉卻也是個講義氣又真誠待人的血性男兒,他對待兄弟親如父子,分配財物時總是把自己那一份分給其他人,也絕不在戰場上拋棄部下。
四兄弟很快就學會了西班牙、法語、義大利語,再加上他們原本就會的希臘語與阿拉伯語與商才天份,四兄弟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海上商人。四兄弟在父親死後繼承了這筆小小的買賣,他們還添購了二號艦,希薩爾成了新艦長,繼續要將這筆買賣發揚光大───直到那場改變這一家人命運的變故突然到來。
某天阿魯吉的船在愛琴海行駛時,忽然被羅德島上的聖約翰騎士團攔截,不但三弟伊萊斯被殺,父親留下的船也被奪走,阿魯吉則被監禁在羅德島上的地牢裡長達三年。
希薩爾得知消息後,想方設法奔走,最後帶著他自己的船開往羅德島,救出了兄長阿魯吉,而遭受到這番待遇之後阿魯吉則決心復仇,帶著弟弟希薩爾展開了海賊生涯。後來在安塔利亞的鄂圖曼總督謝查德.柯庫特(Shehzade Korkud)資助下,阿魯吉帶著希薩爾在東地中海組織了一支擁有十八艘槳帆船的海盜艦隊,搭救被聖約翰騎士打劫或是載有朝聖客的商船,而專門襲擊天主教國家的船隻,就連教皇國的船或是當時歐洲最有權勢的哈布斯堡家西班牙王國戰艦,都難逃其掌心。
一艘典型的北非海賊謝貝克(Xebec)快艦。為了方便在近岸活動,這些快艦必要時也可以使用長槳來作為輔助動力,加上三角帆利於攔截側風,因此北非海賊的船隻可以對抗逆風,靈活行駛。
由於海賊船隊規模擴大,逐漸到了身為贊助者的柯庫特都無法坐視之故,阿魯吉與希薩爾在1503年帶著海賊們前往突尼斯,在傑魯巴島(Djerba)建立了基地,突尼斯的蘇丹也樂意地接受了他們的請求。突尼斯不但遠離當時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領土,而且比較靠近熱內亞、威尼斯、西班牙、葡萄牙等天主教諸國發船必經的西地中海與西西里,再加上窮困的北非柏柏部落比起富庶的安納托利亞,會有更多願意出生入死的男子漢願意上船當海賊。
在伊斯蘭教徒眼中看來,因為阿魯吉在海上行俠仗義,對深受打著天主教十字軍招牌打劫的歐洲船隻一頓痛擊;而柏柏人也因為加入阿魯吉的事業,才得以溫飽富足。因此,巴巴羅薩(Baba Aruç,阿魯吉老爹,而其諧音近似法語的紅鬍子)的稱號便不逕而走,吸引了更多慕名而來的各路海賊投靠,大哥伊薩克也帶著商會的人馬前來投靠,膨漲到擁有一萬名海賊以上的兵力,於是巴巴羅薩一族逐漸成為北非一帶規模最大的海賊集團。
巴巴羅薩一族的勢力是如此龐大,以致於阿爾及利亞的蘇丹也被嚇得落慌而逃,讓巴巴羅薩成了阿爾及利亞的新國王。然而,對於攻陷格拉那達和建立休達港後,就一直視北非為自家後院的西班牙來說,自然是將巴巴羅薩一族視為眼中釘。
1518年五月,剛搞定了康布雷同盟戰爭後續問題,準備參選神聖羅馬皇帝的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日後的查理五世),發兵一萬陸軍加上數萬貝都因雇傭兵,遠征阿爾及利亞,將巴巴羅薩與伊薩克包圍,這群柏柏海賊在激戰二十日後,終被訓練有素的西班牙士兵打的一敗塗地,巴巴羅薩與伊薩克也都被殺。
據說原本阿魯吉有機會可以逃脫的,但他最後毅然選擇了戰鬥至死。當時的海賊並非跟船長走,而是自由而獨立的個人,每次打劫前海盜船長會在港口募集海賊,有人望的登高一呼可以召集上萬人的艦隊;但是名聲狼藉的,可能連船都出不了海。海賊的世界是講求實力與(兄弟之間的)信義之世界。
史家這麼記錄著:「阿魯吉本來已經到了海邊,但是此時他又聽見了背後的殿軍傳來吶喊聲。這個大海盜絕不是個會拋棄部下的男人,於是沒有絲毫猶豫地,他回過頭去,衝入亂軍之中。阿魯吉有如獅子般的奮戰,他即使失去了一隻手臂都仍繼續戰鬥,與所有部下戰鬥到最後一人倒下為止。這就是雄壯英勇的巴巴羅薩結束生命的方式。」因為這些幾乎成為傳說的英勇故事,所以北非海賊才能把不同民族(甚至不同信仰)的男子漢們集結起來,成為海賊國家巴巴利吧。
而四兄弟中最後剩下來的希薩爾,繼承了其兄長的名號,成為了第二代巴巴羅薩,他帶領著海賊艦隊轉移到突尼斯,投效到塞利姆一世蘇丹麾下,接受了土耳其派來的援軍───五千名精銳的改宗兵。
獲得鄂圖曼土耳其增援的伊斯蘭海賊,立刻重整旗鼓,在1519年把意圖收回阿爾及利亞的西班牙軍給打了出去;希薩爾趁勝追擊,還帶領海盜洗劫了南法與西班牙沿海,甚至登陸法國土隆港(Toulon)殺燒擄掠,在義大利中部托斯卡尼的原野上散步漫遊,還跑到加地斯港(Cádiz)外攔劫了從新大陸滿載金銀回航的西班牙船。
在西地中海洗劫西班牙寶船的北非海賊船。
1522年,新即位的土耳其蘇丹蘇萊曼一世(Suleiman I)決心征服歐洲,於是他交給海雷丁一支總數達到四百艘以上的大艦隊,以及十萬大軍,攻打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鄂圖曼土耳其的彈丸之地:羅德島上的聖約翰騎士團。在長達一百五十天的攻防戰後,島上的七千名基督教騎士浴血戰鬥,贏得了蘇萊曼的敬佩,於是特准他們保有武器,搭船撤退到馬爾他島重建騎士團。然而,此後馬爾他騎士在面對海雷丁率領的伊斯蘭海盜時,卻再也無法取得任何一次勝利。
「立法者」蘇萊曼大帝。蘇萊曼一世是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第一位比較「有文化」的君主,這位蘇丹知人善任且聰明過人,他致力於獎勵學術和發展海權,並試圖訂定一套法律系統,從制度面上杜絕官吏的巧取豪奪和皇族子弟彼此相殘的悲劇。然而,他的子孫們並沒有非常認真地去貫徹蘇萊曼的法典。
伊斯蘭系海賊因為十分活躍,因此有一個法語的專有名詞Corsair(F4U的暱稱),專門用來表示這一類北非.愛琴海的伊斯蘭海盜。另一個差不多同義的代名詞則是柏柏(Barbary.巴巴利)海賊,這些北非海盜一直活躍到十九世紀初,被美國陸戰隊消滅為止。
這場戰役當中北非海賊的援助,也令蘇萊曼感念在心,於是他賜姓「海雷丁(Khair ad-Din,忠誠的護教者)」給巴巴羅薩.希薩爾,從此之後講到海雷丁這個姓氏,全地中海都知道是在指那個稱霸海洋的大海賊巴巴羅薩.海雷丁。
這一切都震撼了西歐天主教諸國,特別是西班牙國王兼神聖羅馬皇帝卡洛斯一世(查理五世),對於自己的國土與天主教的權威遭到如此威脅感到氣憤無比,於是雇用了熱內亞提督安德烈.多利亞(Andrea Doria),指揮西班牙的海軍艦隊投入大規模的海盜掃討作戰之中。
安德烈.多利亞,熱內亞名門豪族多利亞家的後裔,在漫長的義大利戰爭中,為了守護熱內亞的領地科西嘉,而與法國海軍血戰多年;最後雖然熱內亞在陸上戰爭中輸給了法國而被吞併,但法王法蘭索瓦一世敬佩於多利亞的勇猛,於是將他雇為法國海軍的提督與訓練教官。然而隨著法國在1525年慘敗給哈布斯堡王朝後,安德烈.多利亞也就跟著帶槍投靠薪水更高的卡洛斯一世麾下,為當時完全欠缺海軍戰術常識的西班牙,導入了熱內亞在與威尼斯和土耳其爭霸五百年以來的豐富經驗,因此才使得西班牙海軍初具規模,脫離海事黑暗時代。
從1531年起多利亞提督帶領強大的西班牙艦隊發動了一連串海戰,他著眼於威尼斯人在三十年前丟掉的那些海港基地,即使到了火砲盛行的時代,這些威尼斯選擇建設的港灣設施,依然被證明是極有價值而且地點選擇精準的戰略要地。於是多利亞迅速地奪取了科隆港、佩特拉、李班多等伯羅奔尼薩地方的港灣。
這使得正在東歐與哈布斯堡王家爭戰不休,準備一舉攻克維也納完成歐洲征服大業的蘇萊曼大帝非常震驚,因為土耳其的大軍與補給,全都是透過海運,由安納托利亞輸送到希臘.克羅埃西亞等靠近前線的海港卸貨登陸的,一但喪失這些海岸基地,他的大軍很快就會因為補給斷絕而土崩瓦解。蘇萊曼雖然派出了葉亞.帕夏贊德.穆罕默德(Yahya Pashazade Mehmed)將軍指揮的部隊前往收復這些領地,但卻被多利亞提督巧妙地用兵玩弄於鼓掌之中。
維也納攻防戰。歷代土耳其蘇丹總是致力不懈於征服歐洲的雄心壯志,但是其關鍵繫於富庶的小亞細亞本土能否對東歐前線的軍隊提供源源不絕的後勤支援,而蘇萊曼大帝晚年才瞭解,關鍵就在於掌握海權───強大的海軍可以守護他的側翼並提供軍隊足夠的補給。
最後由於海上補給線被切斷,大軍後繼無力,火砲的火藥和兵馬的糧草都消耗殆盡,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只得解除對維也納的包圍,暫時撤退重新整頓腳步。
蘇萊曼終於理解到,海洋不是單單靠蠻力就能征服的世界,除了軍事力之外,也要有懂得如何駕馭這股力量的人才。於是在1532年,蘇萊曼下旨召來巴巴羅薩.海雷丁,任命他為鄂圖曼帝國艦隊提督,並告訴海雷丁,倘若他能收復失地,就將羅德島、巧斯島、優比亞島等愛琴海諸島冊封為海雷丁的領地。
1534年,海雷丁就逐退了熱內亞與西班牙人,終結了多利亞提督的一切努力,成為了東地中海的霸者。
那麼,在這段時間裡威尼斯又在幹什麼呢?在安德烈.葛利提總統的巧妙手腕下,威尼斯得以在英法西彼此爭霸混戰、義大利遍地烽火的慘烈局勢中,仍然站穩腳跟保持局外中立。同時,威尼斯努力地維持對鄂圖曼土耳其的邦交,在商場上取得了重大的勝利,畢竟和平與穩定是經營貿易最重要的先決條件。
然而,即使是葛利提總統這般經驗豐富的外交家,也無法預料到蘇萊曼大帝的行動。在1532年維也納戰役失敗的教訓是肇因於補給的缺乏,於是為了確保土耳其軍在東歐地方的補給順暢,蘇萊曼大帝決心取得亞德里亞海的制海權,於是在1537年發兵攻打威尼斯領土科爾夫島。
科爾夫島,位於亞德里亞海出口處,是威尼斯前往愛奧尼亞海的重要據點港都,今日是觀光渡假與潛水勝地。
威尼斯海軍司令維森佐.卡佩洛(Vincenzo Capello)雖然擊退了這次進攻,但是這場戰鬥卻宣告了威尼斯與土耳其從1503年締造和約以來,長達三十年和平的破碎;而威尼斯共和國也即將面對宛如惡夢般的強敵───鄂圖曼土耳其。
葛利提總統努力透過駐伊斯坦堡大使進行交涉,但得到的回應是「割讓科爾夫、或是戰爭」,而一向視亞德里亞海為自家後院的威尼斯,自然是不可能接受這種傲慢的要求。葛利提總統奔走四方,試圖迴避這場避無可避的戰爭,但最後徒勞無功,因過度操勞而死於1538年。
同年,在教皇國的號召下,西班牙.葡萄牙.威尼斯.教皇國.馬爾他騎士等地中海世界天主教諸國,締造同盟條約,約定共組海上十字軍對抗鄂圖曼土耳其。
普勒維扎海戰
儘管威尼斯人不想打仗,但是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步步進逼,愛琴海除威尼斯控制的克里特島以外,其他全數淪陷,而拉丁帝國最後的殘跡納克索斯公國(DuchyofNaxos)也被土耳其併吞。
但是在佐奇奧海戰之後歷經三十年的時光,威尼斯海軍也並非吳下阿蒙;在這段期間裡威尼斯共和國擴大了常備艦隊的數量,並強化了各港灣基地的防禦設施,而且也大量配備了火砲到軍艦上。威尼斯海軍的主力艦艇,也逐漸更替成了能安裝更多門火砲的西班牙大帆船(Galeone),以及噸位更大更強的威尼斯砲艦(Galleass)。
一艘威尼斯砲艦的模型。能有資格被稱為「Galleass」的帆槳艦,依威尼斯共和國的標準來看是至少三根桅杆、排水一千噸以上、並且可以搭載火砲跟充份兵員的軍艦。這種超大型槳帆船承平時代通常作為輸送物資與旅客的定期船班,因為槳帆船即使不靠季風也都能順利航行。
然而,不管威尼斯再怎麼強化它的海軍戰力,要獨力面對土耳其終究是不可承擔的責任;土耳其擁有三十萬以上的兵力,而海軍則具備四百至五百艘規模的實力。更可怕的是,土耳其海軍此時還受到巴巴羅薩一族率領的北非海賊加持,因此在素質上也並非可以小看的對手。
於是威尼斯透過教宗保祿三世(Paul III),結合了歐洲天主教諸國的力量,藉此來分擔戰費,減少威尼斯的沉重負擔。按照同盟協議,參加聯合軍主要的海洋列強威尼斯.西班牙(神聖羅馬)各出八十二條大型戰艦;而教皇國則另出三十六艘大型戰艦(船透過西西里與比薩收購,兵員方面由馬爾他和義大利諸國提供),如此一來就能湊到兩百艘規模的大艦隊可供作戰。
1538年六月,天主教聯合艦隊集結於威尼斯的科爾夫基地,威尼斯共和國依照約定派出了五十五艘大型排槳戰艦、二十七艘新式大帆船組成的大艦隊,再加上用來搬運物資和士兵用的小型沿岸帆槳船約一百艘,和大約兩萬名的水手與陸戰隊。威尼斯艦隊的指揮官由科爾夫守備隊司令卡佩洛提督擔任。
然而,由於幾年來不斷的戰鬥耗損,馬爾他騎士團派出的船隻與兵員數目都大不如前,而教皇國也欠缺財力去彌補這些空額,因此教皇國方面只湊出了二十七艘帆槳戰艦和一萬名官兵組成的艦隊,實力僅有威尼斯的一半不到。但教皇國艦隊也有相當優秀的海事人材可以指揮,威尼斯出身的阿奎萊亞大主教馬爾可.格利馬尼(Marco Grimani)負責執掌教皇國艦隊。
教皇國艦隊的司令官,阿奎萊亞大主教馬爾可.格利馬尼。由於威尼斯政界嚴格禁止一個家族的成員出任複數的政府職位,因此倘若家族中已經有相當優秀的人投身政治的話,其它的兄弟姐妹們便會投身宗教界或是商界,其中也不乏走宗教界路線因此成為大人物的例子。
聯合軍等待許久且抱予極大期望的西班牙艦隊卻姍姍來遲,安德烈.多利亞提督指揮的艦隊一直拖到了1538年九月22日才抵達科爾夫,而且數量上也令聯合軍大失所望。西班牙只派出了四十九艘槳帆船和二十三艘西班牙大帆船組成的艦隊,再加上若干輔助艦艇,數目甚至沒有超過一百艘,只有士兵與水手數量比較多而已。
不管怎麼說,作為此時對抗土耳其最前線的哈布斯堡王家派來的代表,威尼斯與教皇國方面還是承認了多利亞提督的指揮權。更令聯合軍感到氣餒的是,多利亞提督召開戰前會議,主張冬天將臨,海象不適合作戰,乾脆在科爾夫島過冬,等待來年開春再出港───這下可惹火了已經苦等西班牙艦隊三個月的威尼斯與教皇國艦隊,最後在強大的壓力下,多利亞提督只好在九月二十五日帶領這支擁有112艘帆槳戰艦、50艘大帆船、150艘小型帆船.帆槳船和大約五萬名水手組成的大艦隊離開科爾夫,航向普勒維扎(Preveza)準備與鄂圖曼帝國決一死戰。
普勒維扎是愛奧尼亞海與亞德里亞海之間,除李班多港所在的佩特拉海灣外,土耳其海軍所控制下的最優良港灣,這裡由亞克興海角(Actium)的海防天險所拱衛,使它成為土耳其艦隊控制亞德里亞海的重要前線基地。
亞克興海角也曾是一處重要的古戰場:一千五百年前屋大維的艦隊在此處擊潰了安東尼艦隊。
海雷丁接獲天主教聯合艦隊航來的消息,也從剛攻下的凱法隆尼亞島啟程,帶領鄂圖曼土耳其與北非海賊,總計122艘各式戰艦與海盜船組成的艦隊開向普勒維扎迎擊。海雷丁的副官希南(Sinan Reis)建議,可以派出一部份部隊帶著大砲駐守在亞克興海角上,藉此吸引敵軍艦隊攻擊。這個提案很快就被採納。
九月二十六日夜間,由於遭到了來自亞克興的砲擊,教皇國艦隊的格利馬尼大主教提案由他親率馬爾他騎士登陸此地奪下砲台,如此一來就能把土耳其艦隊封鎖在港內;但是聯合艦隊總帥多利亞卻異常消極地否決了這個提案,他只是帶領艦隊繼續南下駛過普勒維扎,沒有要進行交戰的意思。
同時,在港灣內的海雷丁也看穿了多利亞避戰的意圖,雖然原因不明,但這對他來講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蘇萊曼大帝派來的大臣逼迫海雷丁出戰,否則就要向蘇丹通報他戰鬥不力,於是海雷丁只好帶領艦隊離開安全的海角要塞出擊。
二十七日傍晚,土耳其艦隊離開了普勒維扎,趁著絕佳的北風朝天主教聯合艦隊撲來,於二十八日早上追上了聯合艦隊。多利亞提督認為風向不好,此時最佳的方案應該是撤退避戰,但是威尼斯與教皇國提督強力反對,此時聯合艦隊不管是兵力或是艦艇數目都是海雷丁艦隊的兩倍以上,如果此時怯戰而逃的話,以後再來更多兵力恐怕都無法打垮他了。
多利亞提督幾乎是被威尼斯與教皇國提督拿刀抵著喉嚨的情況下,才勉為其難地下令艦隊反轉列陣備戰,大約三個多小時後,三百多艘的聯合艦隊才擺出了陣型。
聯合艦隊排列成了四列隊伍,第一排由左翼至右翼分別是馬爾他騎士團艦隊、多利亞提督的姪子喬望尼.多利亞(Giovanni Andrea Doria)的艦隊、西西里侯爵菲朗特一世(Ferrante I Gonzaga)的艦隊。第一列的艦隊都是大型排槳戰艦。而在這之後,依序是多利亞提督本人指揮的西班牙大帆船艦隊、威尼斯與教皇國的艦隊、和同樣是熱內亞人法蘭謝斯科.多利亞(Francesco Doria)指揮的葡萄牙艦隊。
相較於天主教聯合艦隊厚重的陣列,巴巴羅薩.海雷丁率領的土耳其艦隊擺開了較為機動靈活的Y型陣。海雷丁本人坐鎮中央指揮,塞伊迪.阿里(Seydi Ali)提督指揮左翼,沙利耶(Salih Reis)提督指揮右翼,托古特(Turgut Reis)提督指揮後衛部隊。
普勒維扎海戰兩軍怖陣圖。藍色為歐洲聯合艦隊,紅色為土耳其海軍艦隊。
普勒維扎海戰以威尼斯砲艦「大威尼斯(Venezia)」號在四哩外發射的第一聲砲響揭開了序幕,天主教聯合艦隊佔有火力和數量上的優勢,努力地對抗著逆風,前軍的帆槳戰艦隊努力地向鄂圖曼艦隊接近準備一戰。
然而,挾帶著順風優勢,土耳其艦隊很快前進包抄,繞開了聯合艦隊前軍的西西里與西班牙艦隊,全力攻擊聯合艦隊右翼的馬爾他騎士團部隊。卡佩洛提督指揮著「大威尼斯」號與幾艘威尼斯砲艦趕往救援,但卻陷入土耳其艦隊的包圍中,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海雷丁指揮的土耳其艦隊繼續灌入聯合艦隊的右翼,撕開了威尼斯與馬爾他騎士團艦隊支撐起來的防線,滲入聯合艦隊後方,開始攻擊那些輸送物資用的小型帆船。
這些葡萄牙.教皇國派出的小型帆船既不像帆槳船能對抗逆風,也不像大帆船配備有強力的火砲和大量的兵員,於是成為了北非海賊刀下的待宰羔羊,令聯合艦隊後方陷入了大混亂。多利亞提督此時卻沒有派遣西班牙艦隊增援側翼,反而繼續帶著雄壯威武的西班牙大帆船群兜風繞圈子。
搭乘在大威尼斯號上的卡佩洛提督此時已經快氣炸了,他換乘小型快速槳帆船攔下多利亞的旗艦,責問他為何還不展開行動。而多利亞提督此時卻升起了撤退的旗幟。此一行動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原本還在努力抗擊土耳其海軍的聯合艦隊官兵,頓時戰意全無,於是眾艦爭先恐後地開始逃出戰場,那些無風可乘也無兵可擋的小帆船群於是成了肉包子打狗,幾乎全餵進土耳其嘴裡而一去不回。
普勒維扎海戰畫,土耳其艦隊正在清掃戰場,焚燒聯合軍運輸艦。
激戰一天之後,鄂圖曼土耳其艦隊清掃戰場,他們一共擊沉十艘敵艦,捕獲三十九艘,其中損害較重的三艘燒掉,俘虜了三千名天主教戰俘。土耳其方面的死傷僅有1200人左右,可說是極其輕微;雖然有多艘槳帆船被大威尼斯號打成重傷或沉沒,但相較起戰果而言簡直不算什麼。
卡佩洛提督指揮威尼斯戰艦隊殿後,帶著他那艘幾乎被燻成黑船、遍體鱗傷的大威尼斯號撤出戰場,死裡逃生地追上了先走一步的多利亞艦隊。教皇國的格利馬尼大主教對此結果大為光火,所幸聯合艦隊雖然損失近五十艘船和三千人,但是損失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帆船,艦隊實力仍在,而二十九日夜晚風向轉為西風,格利馬尼大主教與卡佩洛提督都一致強力求戰,但是等到天亮,他們才發現多利亞提督帶著西班牙艦隊往科爾夫回航了。
於是天主教聯合艦隊只得解散,海雷丁指揮海戰的英勇神武名號威震地中海,從此之後歐洲諸國有三十年以上的時間都不敢再跟土耳其人在海上交鋒,飄蕩著新月旗的土耳旗船成為了地中海的主人。這時代的土耳其宰相曾對威尼斯大使戲稱:「聽說貴國過去與海成婚,但是我想接下來娶走大海的國家應該是我們土耳其吧,畢竟地中海上的土耳其人可比威尼斯人要多太多了。」
有很多證據指出聯合艦隊司令官安德烈.多利亞奉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的命令,保存西班牙艦隊的實力,同時也是保存他自家的熱內亞子弟兵性命,這次西班牙的出兵僅僅是在信仰上對教皇國敷衍了事即可,無需認戰作戰。除此之外,多利亞對於普勒維扎海戰的消極態度,可能也是因為他個人想要壯大勢力的野心使然。
威尼斯共和國方面對此亂七八糟的敗戰尤其感到憤怒,普勒維扎海戰本身在物質上很明顯並不是一場決定性的戰役,但從此之後卻造成了基督教世界永久性的恐土耳其病,特別是這一次搞聯合艦隊還得被胡亂指揮的惡劣經驗,使得威尼斯人決定退出同盟,以割讓凱法隆尼亞等克里特以外的愛琴海諸島為條件,於1540年單獨對鄂圖曼土耳其和談。
然而,在普勒維扎海戰中付出代價的不僅僅是威尼斯而已,就連當初對土耳其採取懷柔政策的哈布斯堡王朝都因此付出了代價。法國方面為了對抗西班牙與神聖羅馬帝國背後的哈布斯堡王朝,也為了防止富庶的南法再遭海賊毒手,決定與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簽訂同盟協定。
1541年十月,為了打擊法國.土耳其同盟的氣燄,安德烈.多利亞提督指揮一百艘西班牙大帆船和四百艘較小型的卡拉克帆船組成的艦隊,輸送了兩萬四千名陸軍,由阿爾巴公爵(Duke Alba)指揮,意圖打擊巴巴羅薩.海雷丁等北非海賊一伙的根據地:阿爾及利亞。
描繪查理五世的大親征畫像。這場戰役由於西班牙國王兼神聖羅馬皇帝卡洛斯一世(查理五世)擔任名義上的總指揮,且搭乘軍艦御駕親征,因此被稱為「阿爾及利亞大親征」。由於當時海雷丁遠在伊斯坦堡,卡洛斯一世因為相信勝券在握,甚至帶了宮廷裡的貴婦們登上戰艦,但過度大意的結果卻是遭到了天罰。十一月二十三日,前所未見的強烈地中海風暴摧毀了三分之一的西班牙艦隊,就連多利亞提督也是在混亂中下令把全數艦艇開上沙灘擱淺才免於沉沒。西班牙人一共損失了150艘以上的各式船艦和八千名兵員。卡洛斯一世驚恐於大海的威力,於十二月三日逃回西班牙。史家形容,這場阿爾及利亞大親征是「在光榮中開幕、於屈辱中終劇。」
此後,鄂圖曼土耳其帝國與北非海賊的霸業,就看似將會一直下去地持續進行著。
玻璃球遊戲
十六世紀時威尼斯的外交官法蘭契斯謝.索朗佐曾經這麼說過:「所謂強國,為有能力以其所好,選擇戰爭或和平的國家。我國恐怕得面對,局勢已非我國一己之力能夠掌握的現實。」
實際上不僅僅在索朗佐的時代,早從十五世紀後半葉,君士坦丁堡陷落和大航海時代的揭幕起,威尼斯共和國就已經備受考驗;然而在普勒維扎海戰之後面對的情勢,卻更加讓這種隱憂浮上檯面,成為威尼斯人眾所周知的現況。
威尼斯海軍依然強大如昔,建造像大威尼斯號那樣搭載重砲的巨型威尼斯砲艦,對造船技術獨步歐洲的威尼斯人而言不是困難問題,國營造船廠也保有每年能建造一百艘新船下水的實力。然而,人力資源的欠乏,卻成為限制共和國常備艦隊規模在60~100艘之間的最大制約條件---十六世紀中葉,威尼斯本島人口19萬,全共和國的加盟都市與殖民地合計也才145萬,依二十分之一法則,威尼斯男子總動員的兵力極限約為七萬人左右。基於威尼斯共和國以商為主的產業型態和民意結構,也不可能會接受政府實施全民徵兵制用以擴張勢力範圍。
但同一時代的法國有一千五百萬人口,西班牙有一千萬,土耳其光是安納托利亞的本土就有將近兩千萬的人力資源可供調度。事實上,當時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經常一口氣派出十萬、二十萬數字的大軍,而且他們在戰鬥力與士氣上並不輸給歐洲人。
在被改裝為清真寺的聖索菲雅大教堂朝拜的土耳其人們。由於16世紀的土耳其完全控制了所有回教聖地,因此在宗教信仰方面擁有其他國家無可匹敵的重大凝聚力,這也是在其橫征暴斂與連年征戰下,國家仍能保有充沛財富與人力的重要背景。
因此1540年威尼斯對鄂圖曼土耳其的和談,雖然屈辱,但卻也是必須面對的現實。在英國、西班牙與法國各懷鬼胎的局勢下,威尼斯單靠自己一頭熱,不可能靠實力硬碰硬打敗土耳其,即使一舉消滅土耳其海軍的全部艦隊,只要北非柏柏海賊的巢穴沒有剷除,而土耳其蘇丹依然支持海賊的話,那用不著幾年很快就能重建一支更新更大的艦隊。而、威尼斯只要一步走錯,就有可能瞬間灰飛煙滅,畢竟不久前的康布雷同盟戰爭,令老一輩的威尼斯人仍然印象深刻。
於是,威尼斯人放棄武力對抗,改在外交場上縱橫權謀。然而土耳其的蘇萊曼也並非簡單人物,這位精明聰敏的蘇丹也曉得威尼斯在香料貿易上,不得不仰賴土耳其以對抗葡萄牙的商戰背景,因此對於威尼斯在塞浦路斯、克里特等島嶼索要「保護費」,而威尼斯共和國為不輕啟戰端,也只好忍氣吞聲地支付每年八千至一萬枚杜卡特金幣的歲幣。畢竟,對於小國寡民的威尼斯而言,和平是一切財富的基礎,只要有所死傷,共和國的輝煌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威尼斯駐伊斯坦堡大使的報告書中寫道:「小國與強國交往,有如一壯漢與一孩童,二人互擲玻璃球。壯漢擲之以全力,小孩不但無法還以顏色,還得小心失手砸碎玻璃球。」即使如此,威尼斯與土耳其之間的玻璃球遊戲仍得繼續玩下去,因為一但開戰,在沒有盟國的情況下,倒楣的還是威尼斯。
威尼斯本土的幕拉諾島所生產之玻璃球飾品。玻璃是當時威尼斯重要的外銷產物,以其品質和產量而聞名,因此不難理解威尼斯外交官們何以作此比喻。
但威尼斯倒也並非完全被鄂圖曼土耳其壓倒,在第83代威尼斯總統傑若拉莫.佩流利(Girolamo Priuli)總統的治世下,威尼斯人享受了長期的和平,縱使北非海賊活動猖獗,但威尼斯仍能仰賴它強勢的海軍保持地中海貿易線順暢運作,對鄂圖曼土耳其的和平政策也保證了經阿拉伯的陸路貿易,在香料收購量方面逐步壓倒葡萄牙的好望角航線。
致力於對土耳其和平的威尼斯總統傑若拉莫.佩流利。
葡萄牙人在東方的擴張顯然有點過度,它沒有相應的人口去承受如此多的殖民地,什麼都想要吃下肚但胃袋空間不足,結果就是消化不良。葡萄牙並非沒有掙扎努力過,由於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成功策略,使得葡萄牙人也嘗試採取相同方式建立殖民投資公司,但結果卻不很理想。威尼斯大使的觀察指出,葡萄牙的海外投資失敗是肇因於「不善於理財,貪腐盛行,欠缺效率」。
於是在面對鄂圖曼土耳其的反擊時,葡萄牙想要反應就顯得欲振乏力,即使想要站穩腳步,但卻欠缺足以阻止土耳其洪流的實力可以運用。
同一時代,西班牙統治下的荷蘭商船也開始航向東方,而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印度洋艦隊也給予葡萄牙海軍重大打擊,使葡萄牙王國的貿易壟斷政策土崩瓦解。到若昂三世時代,葡萄牙不管是在經濟或軍事層面上都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損失,從此之後逐漸走下坡,直到1580年終被西班牙王國合併。
在這段時期,世界各國的情勢也都發生了巨變。十六世紀前半爭霸西洋世界的四位專制帝國君主,英王亨利八世、法王法蘭索瓦一世、西班牙與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查理五世、以及土耳其蘇丹蘇萊曼一世都先後於1550~1560年代駕崩或退位。
身為揭開大航海爭霸時代序幕的主人公,歐洲君主們卻也因為宗教改革的衝擊而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採取消極防堵的策略;但是問題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而新舊教之間的衝突紛爭隨後導致舊教改革,荷蘭獨立戰爭,英國國教成立等宛如聯鎖爆炸般的動亂---這些動亂最終為下一個世紀初的三十年戰爭埋好了導火線。
哈布斯堡王朝也對於土耳其方面的戰爭付出極大代價,經過漫長的戰爭之後,神聖羅馬帝國終於也屈服了:麥西米連二世皇帝,決定放棄瓦拉幾亞與摩達維亞,每年對土耳其進貢三萬杜卡特金幣,簽署對土和約。
而新即位的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雖然同樣流著哈布斯堡的血液,但他卻不像先王查理五世那樣熱衷於國際事務,僅將眼光集中在新大陸與西班牙的利益,而忽略掉尼德蘭與東地中海的重要性。至少就威尼斯的外交官觀察,短時間之內西班牙實在沒有涉足地中海世界給自己找麻煩的理由。
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其任內大力發展航海殖民事業,但是由於其窮兵黷武、鎮壓荷蘭、擁護舊教和姑息土耳其的錯誤政策,最後導致了西班牙財政的壞滅。
由於佩流利總統努力地維持對土耳其的和約,置身於歐洲列強爭霸的漩渦之外,再加上東方貿易的回春和本土加工製造業的發達,這一段期間威尼斯的人口和經濟都發展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水準,威尼斯共和國政府在李班多海戰前夕的歲入,是法國的兩倍、英國的三倍。
約在1550年代,威尼斯政府當初為了因應大航海時代到來所引起的「香料衝擊」,而成立的五人通商委員會,在經濟條件日漸好轉的當下並非解散,反而擴大了規模,開始討論起威尼斯是否該以國家力量組織大西洋∼印度洋航線的殖民地與通商路線。
然而,這種野心在經過冷靜理智的計算後,威尼斯人很快就放棄了這方面的打算。這並非出於缺乏冒險精神,而是有了葡萄牙的前車之鑑和威尼斯本身國力限制等先天因素使然;作為歐洲第一個建立國家預算審查制度的國家,通商委員會向政府提出的報告書中,詳細計算了在非洲.美洲.印度洋沿岸建立通商路線、殖民地、補給港、護衛艦隊所需要的人力和經費,而這筆巨大人力物力代價,毫無疑問是威尼斯支撐不起的幻夢。而葡萄牙與西班牙等航海先趨國家,卻沒有考慮到海洋事業對國家經濟加諸的負擔有多麼沉重。
最後,威尼斯政府採取了投資英國.尼德蘭等國的商船,聯合日爾曼地區的商人,以「北安特衛普、南威尼斯」的物流經銷策略,繼續支撐起威尼斯商貿經濟的大局存續。倘若歐洲列強繼續維持海陸兩方面的均勢競爭狀態,那麼威尼斯的投資政策就能繼續從中獲益。
安特衛普舊市場廣場,中世末期的北歐經濟貿易物流中心。
維持目前的和平對威尼斯而言只有好處而無害處,然而再度挑起戰端的國家並非商人城邦,而是野心勃勃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
戰雲密怖
蘇萊曼大帝死後,隨之繼任的土耳其蘇丹塞利姆二世就顯得沒那麼優秀,這位以酗酒和衝動而聞名的粗暴帝王,在能幹的塞爾維亞籍宰相穆罕默德.索庫魯(Mehmed Sokollu)輔佐下,不知節制地濫用他的權力以達到其欲望。
「酗酒者」塞利姆二世,緊接在蘇萊曼大帝之後,險些毀了土耳其人的地中海霸業。
輔佐無能蘇丹的賢相索庫魯。他將是十六世紀末威尼斯面對的最難纏敵人、但也是少數可以理性溝通對話的對手。
風雨欲來的第一聲警報,如同往常地是來自於威尼斯外交官。駐伊斯坦堡大使馬坎多尼奧.巴巴羅(Marcantonio Barbaro)於1569年底向本國報告,指出鄂圖曼土耳其正在強化戰備,造船廠也加班趕造大型運輸船。共和國政府不動聲色,表面上不發布動員令維持一切不變,實則暗中給克里特、塞浦路斯兩地增派各兩千名守軍,並新造了20艘軍艦與100門大砲運往海岸要塞配備;然而1569年威尼斯大造船廠因為存放火藥與大砲的彈藥庫爆炸,不僅炸掉了武器工場,還燒毀十餘艘艤裝中的戰艦,使得強化軍備的腳步為之延遲數月。
馬坎多尼奧.巴巴羅,十六世紀時期威尼斯最重要的外交家,他和索庫魯宰相之間的折衝交涉,和辯論鬥智都為中世史留下了極為重要的許多名言和精彩情節。
關於土耳其用兵的方向究竟是克里特還是塞浦路斯,還是始終無法確定。直到1570年四月,土耳其派出使節向威尼斯索要塞浦路斯後,共和國政府才恍然大悟,土耳其人想要的目標是塞浦路斯。
儘管索庫魯宰相不斷試圖勸諫他的主上,應當盡可能避免對威尼斯開戰,但是土耳其蘇丹終究還是在1570年七月三日,派出由拉拉.穆斯塔法(Lala Mustafa)將軍指揮的十萬陸軍、150艘槳帆船、150門大砲組成的大軍入侵塞浦路斯,結束了1538年以來威尼斯人苦心維持的玻璃球遊戲。不管怎麼說,威尼斯外交官至少可以自我安慰,先失去耐心把玻璃球扔掉的人不是威尼斯。
土耳其軍入侵路線圖。
關於這場突如其來的塞浦路斯戰爭究竟是為何而起有許多不同的說法,雖然有人認為1569年威尼斯造船廠大火造成的損失,讓新蘇丹認為失去補充艦艇能力的威尼斯海軍已經不足為懼;但是,也許第二個聽來蠢得令人為之失笑的理由更有說服力:熱愛美酒的蘇丹塞利姆二世,決心拿下地中海最好的葡萄酒產地,才發兵征伐塞浦路斯。
1570年塞浦路斯是威尼斯在東地中海僅次於克里特的最重要據點,它以葡萄和橄欖的重要產地而聞名,是威尼斯本土釀酒製油工業重要的材料源。島上有人口十五萬,不亞於威尼斯本島市區的人口數,因此長久以來威尼斯政府在對土耳其百般退讓的外交談判中,也絲毫沒有考慮過放棄塞浦路斯的可能性。
當土耳其人登陸時,威尼斯派駐在塞浦路斯島的總督尼可羅.丹多羅(Niccolò Dandolo)決定將六千兵力從難以防守的北部重鎮尼科西亞(Nicosia),撤往東南方的要塞軍港法馬哥斯塔(Famagusta)。尼科西亞城仍然駐有兩千守軍,由總督親自指揮,負責拖延土耳其進軍的腳步,則盡可能地將塞浦路斯的居民撤往法馬哥斯塔,由海軍司令馬可.安東尼奧.布拉加定(Marco Antonio Bragadin)指揮的駐留艦隊將難民送往克里特避難。
今日塞浦路斯的尼科西亞舊城地圖。尼科西亞是威尼斯人實驗性建造的一座近代化要塞,採用經過嚴密數學計算後得出的星堡造型,安裝85門大砲,堪稱固若金湯。
法馬哥斯塔港繪畫。此城傍水而建,城防同樣堅固,但因為具有獲得補給的可能性而無疑較內陸要塞型的尼科西亞更易為威尼斯人防守。
尼科西亞守軍不辱使命,他們爭取到兩個月的寶貴時間,令塞浦路斯島上的居民有十萬人得以撤離;但土耳其人也在持續增援,八月中旬時登陸塞浦路斯的兵力已經突破二十萬人。
在九月九日,土耳其軍經過44次失敗的突擊,付出慘重傷亡後,終於攻破尼科西亞,城內兩萬百姓與兩千官兵盡遭屠戮,丹多羅總督殉國身亡,他的首級被土耳其人砍下,送往法馬哥斯塔用以威懾剩餘的威尼斯人投降。布拉加定提督拒絕投降勸告,率領六千當地民兵、兩千五百名海軍死守塞浦路斯的最後一角,在超過十倍優勢敵軍的圍攻下,他們堅定地等待著祖國的艦隊解除法馬哥斯塔之圍的日子到來。
然而,鄂圖曼土耳其帝國也是有備而來。土耳其海軍司令阿里.帕夏(Ali Pasha)指揮著一支配備有兩百艘戰艦、一百五十艘運輸艦、和其他百餘艘各式小型近海艦艇,總砲門數750門,總共六萬名官兵的龐大艦隊,給攻打法馬哥斯塔的土耳其陸軍提供源源不絕的補給。
阿里.帕夏像。
相較之下,威尼斯海軍常備艦隊僅有七十艘戰艦,和打散在護衛船團中約一百艘較小型的護衛艦,總兵力約一萬五千人。威尼斯海軍再怎麼善戰,要獨力跟為數四倍以上的土耳其海軍決戰,無疑是雞蛋碰石頭的自殺行為。儘管威尼斯駐克里特艦隊不願坐待法馬哥斯塔守軍自生自滅,幾番冒險搶運軍需物資,卻都被烏魯齊.阿里(Uluj Ali)所率領的北非海賊艦隊所擊退。
烏魯齊.阿里像。關於此人生平會在之後的章節詳述。
儘管威尼斯人以最快的速度,從1570年十月起恢復了大造船廠的機能,並以「每天都有新戰艦下水」的超高效率,趕工建造出三十艘大型槳帆戰艦和一百艘較小的護衛艦,據稱當時大造船廠的每座船塢中不分日夜都燈火通明,剛完成船身的戰艦一艘接著一艘在原始的裝配線上依序配備桅杆、帆索、火砲,在新造艦駛出造船廠之前,下一艘船的龍骨便已經安置動工。
據說當時威尼斯共和國招待新任西班牙大使時,在國營造船廠辦公廳開設國宴,當一頓國宴結束之時,威尼斯人贈送給西班牙大使一艘在他用餐時間之內動工完成的卡拉克帆船讓使節團乘坐歸國,用以向西班牙人表現威尼斯的軍事能力和值得結盟的價值。西班牙大使讚嘆道:「一進門,左右兩旁就是一條大街,中間則是海,一邊是兵工廠房子所開窗子,另一邊也是窗子。一葉帆槳船由一隻船拖著出來,他們從窗口中遞東西給他們,一口窗子遞繩具,另一口遞麵包,另一口遞武器,再另一口遞弩砲和臼砲,所以從四面八方遞來一切應需之物。當帆槳船走到大街盡頭處,所需人員均已上了船,連同槳具,而它從船頭至船尾也已裝備完善。這樣,就有十艘完全武裝的帆槳船,在三點至九點鐘之間出廠。」
但不管威尼斯造船技術或生產體制方面如何優越,問題始終還是卡在海軍沒有足夠的人力可供運用。
即使發怖總動員令,但是威尼斯本土的男子動員已達極限,除它以外的義大利城邦居民們不識水性,無法長期忍受海上航行,戰鬥力也大打折扣,因此多半派往達爾馬提亞沿岸港口抵禦土耳其的陸上攻勢;頂多也就只有加爾達湖、波河周邊的漁民與渡船夫能在速成訓練後能成為有用的水手,但這些地方徵召的民兵畢竟無法填補威尼斯海軍與鄂圖曼土耳其之間的巨大差距。
現況非得依賴外交手段不可了,於是威尼斯向教皇庇護五世(Pius V)請求救援。縱使經過宗教改革和羅馬大洗劫的災難,但教皇國於1570年時已經過大風大浪的考驗,在反宗教改革運動當中透過耶穌會的振興,成功地進行內部改革,因此庇護五世急欲提振教皇聲威。在庇護五世的積極奔走施壓下,號召了西班牙、葡萄牙、西西里、拿坡里、馬爾他騎士團等國家再度組成天主教國家同盟,組成聯合艦隊以共抗鄂圖曼土耳其。同盟各國約定,西班牙出五成軍力,威尼斯出三成,而剩餘兩成由教皇國和義大利諸國分攤。
教皇庇護五世像。
但天主教同盟的支援並不能讓威尼斯就此高枕無憂,因為除了威尼斯以外,此時沒有任何一個歐洲國家有挑戰土耳其海軍的意願。馬爾他騎士對於威尼斯在1565年土耳其人攻打馬爾他的戰事中,威尼斯僅提供補給卻拒絕參戰的態度感到不滿,因此拒絕出兵參戰。而西班牙的菲利浦二世加入同盟軍的動機,一方面是出於宗教性的,而第二個考慮是藉由基督十字軍的旗幟號召聯合艦隊,以為自己借刀殺人剷平北非海賊,奪回阿爾及利亞。
而威尼斯在上一次與西班牙在普勒維扎海戰中的「合作」已經受夠苦頭,因此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西班牙提出的主帥人選---喬望尼.多利亞提督,普勒維扎海戰中西班牙艦隊司令安德烈.多利亞提督的姪兒。
在這種同床異夢的情況下,靠著教皇庇護五世與巴勒諾公爵馬坎多尼奧.柯隆納(Marcantonio Colonna)的斡旋,西班牙才決定退讓一步,改派奧地利的唐胡安(Don Juan de Austria)親王出任聯合艦隊主帥。1571年五月初,天主教神聖同盟結成,各國約定在西西里的墨西拿集合艦隊共抗土耳其。
奧地利的唐胡安親王戎裝像。唐胡安當時年僅二十六歲,他是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的同父異母王弟,先前參加過馬爾他防衛戰與地中海的海盜掃討戰,但毫無指揮大軍的經驗。西班牙之所以拱他出來作主帥,自然有背後一層算計過的考量。唐胡安是個沒有心機也無樹業的年輕人,因此西班牙可以透過喬望尼.多利亞提督操縱他,實際執掌整個天主教聯合艦隊「迷航」前往北非而非塞浦路斯作戰;這也等於是將可能與菲利浦二世爭奪王位的唐胡安,放逐到海外去的一石二鳥之計。
威尼斯還是對唐胡安相當不放心,是在柯隆納提案由經驗豐富的威尼斯海軍司令塞巴斯提諾.維尼爾(Sebastiano Venier)擔任副帥後,才勉強接受這種提案。但誰都沒想到的是,這位乍看之下除了年輕俊美之外毫無特長的公子哥兒,居然成為了稍後戰勝土耳其人的關鍵角色。
經驗豐富的威尼斯海軍提督塞巴斯提諾.維尼爾。
就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的立場,他當然是希望這支聯合艦隊能夠去北非對付西班牙的心腹大患北非海賊,而非為威尼斯解決塞浦路斯問題。而最能符合西班牙利益的情況,就是拖延出兵時間,等到塞浦路斯被打下來,屆時就能名正言順的把艦隊用於北非戰事了。
所以西班牙在組織聯合艦隊的問題上糊弄拖延,耍賴裝死,對威尼斯和教皇國的呼籲聲置若罔聞,一直拖到八月二十三日才勉為其難地派出八十艘戰艦、四千名水手組成的艦隊前往墨西拿;其中只有十七艘是西班牙軍艦,其餘艦艇都是熱內亞與西西里等西班牙屬國派出的,這跟當初約定好的「西班牙五成」當然相距甚遠。不過,西班牙艦隊配備有裝備精良經驗豐富的一萬名陸軍,和七千名的雇傭兵,人數方面確實是佔有同盟軍的絕對多數。西班牙與諸盟國艦隊由受雇於西班牙海軍的熱內亞名門喬望尼.多利亞提督指揮。
教皇國方面雖然募集到六千名義勇軍與雇傭兵,但是卻沒有多少艦艇,因此除了由托斯卡尼大公國經比薩援助的十二艘艦艇外,其餘十一艘槳帆船和若干艘較小的登陸艦與快速帆船都是向威尼斯承租的,水手則由西西里人志願提供,數量加總一共二十三艘(也有把這十一艘算入威尼斯艦隊的算法)。善於和諧問題的柯隆納負責指揮教皇國艦隊。
而威尼斯共和國方面派出的艦隊規模,卻是空前規模的龐大。由維尼爾提督率領的艦隊包括有104艘戰艦,和當時地中海世界最大的六艘巨型威尼斯砲艦。水手人數一萬人,陸戰隊員五千名,就艦隻數目而言佔去同盟軍的五成以上。這還不是威尼斯海軍的全部,因為還有五千名水手操縱著約一百艘的護衛艦與快速槳帆船,在克里特島與塞浦路斯附近與伊斯蘭海盜奮戰,亞德里亞海上也配備有防衛土耳其入侵的小規模艦隊天天巡邏著。
馬爾他騎士團的拉丁帆式快速槳帆船。這種伊斯蘭風格式的三桅中型艦艇受到各路海盜、以劫掠維生的馬爾他騎士、和威尼斯海軍護衛分艦隊的青睞,它們是能夠對應各種風向且機動輕巧的艦艇,雖然對砲火的防禦能力不如多層甲板的大型軍艦,但是其作戰型態本來就不是很需要進行砲戰。
而得一肩扛起指揮這總數208艘戰艦、76艘各式雜用小船與運輸艦、兵力五萬餘人、配備一千八百門大砲的雜牌大艦隊責任,就是既年輕也沒指揮過大部隊經驗的西班牙公子哥兒唐胡安。
雖然不曾指揮過大軍,但是從三歲起生活在西班牙炎陽下長大的唐胡安,個性十分熱情衝動,言行也富感染人心的大眾魅力,於是成為驅動這部構造複雜的戰爭機器運轉起來的最重要機件。儘管菲利浦二世再三告誡喬望尼與唐胡安要避免出戰,但是唐胡安一到任就滔滔不絕地開始高唱起決戰主義,這位掛牌總司令的主張正合威尼斯與教皇國胃口,於是同盟軍艦隊迫不及待的於九月十日開始裝載食糧彈藥,於十二日駛離了墨西拿,把菲利浦二世的命令拋在腦後一路直衝東地中海塞浦路斯。
也許,唐胡安心裡十分清楚,在王兄菲利浦二世的排擠下,他唯有靠著建立一番轟轟烈烈的豐功偉業,才足以令自己擺脫掉目前這種尷尬地位,一躍而成為真正的王者。因此,他必須主動出擊,去為西班牙和自己爭取到最大的榮譽。
然而,就在天主教諸國同盟艦隊駛出墨西拿港後,一艘報信艦與同盟軍大艦隊擦身而過,帶來了塞浦路斯島上最後一座要塞法馬哥斯塔陷落的消息。
布拉加定提督指揮的六千威尼斯守軍,靠著法馬哥斯塔設計完善的防禦設備和塞浦路斯的堅固地質,以及開戰前就儲備好的一年份糧草,使他和他的城塞在土耳其軍的猛烈砲火下支撐了十一個月,擊斃五萬土耳其軍,城內居民也在守軍爭取時間死守之際全遷往克里特,其壯烈程度比起君士坦丁堡亦絕不遜色。
然而再英勇的奮戰都無法抵消土耳其二十萬大軍圍城而且絲毫沒有減少跡象的現實,在彈盡援絕之際,布拉加定決定率領其將士,於八月初對土耳其指揮官投降。但土耳其軍指揮官穆斯塔法並沒有給其對手布拉加定最起碼的尊重,他對於威尼斯人將島民全數撤離塞浦路斯害他沒戰利品可搶感到十分不滿,再加上一年以來攻城死傷無數,因此穆斯塔法將軍下令將投降的威尼斯士兵全數處死,倒楣的布拉加定則先被活生生剝皮,再浸泡到海水中,最後再將屍首剁成碎片。
布拉加定慘遭剝皮酷刑的情景畫。
威尼斯畫派名家提善(Titian)所繪的剝皮畫。
在解決布拉加定之後,穆斯塔法將軍對其他的威尼斯貴族俘虜要求他們付出贖金,但是奎理尼、馬丁尼哥、丹多羅、孔塔里尼等威尼斯豪門出身的子弟們,卻無人因為布拉加定的慘死而退縮,表示一毛錢都不會付給殺害戰俘的野蠻人。穆斯塔法憤怒地把這些威尼斯貴族處以活烹、剝皮、分屍等各種酷刑,再將他們的人皮與首級帶往伊斯坦堡做為勝利的記念物。
早在聯合艦隊出港以前,艦隊就已經失去了它的作戰目標,直到在希臘附近的威尼斯基地科爾夫島停泊補給時,才得知這個噩耗。
但這件事並未因它的殘忍而嚇倒唐胡安與聯合艦隊的官兵,反倒激起一種如同波濤般對土耳其的憤怒,人們為威尼斯守軍的悲壯下場感到憤慨與同情,誓必將要打敗不可一世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以告布拉加定等犧牲者的在天之靈。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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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12/15/2009 : 22:33:07 絕境求生外交戰
阿納戴羅會戰之後,原本被拒於各國宮廷門外的威尼斯外交使節,再度恢復了活躍的行動---這是因為大家想看笑話的心態使然。佛羅倫斯駐羅馬大使記錄著:「威尼斯使節跪倒在地,四處爬行,淒慘無比。曉得他們過去妄自尊大的人,無不感嘆今非昔比,有若天壤之別。」
正當威尼斯外交官們涕泗縱橫地緊抱歐陸諸王大腿,跪拜求饒向上帝發誓將永遠臣服效忠的鬧劇,在全歐洲上演時;一個極為隱密的陰謀,卻在檯面下被悄悄渲染開來。
文藝復興時代的外交官們。義大利在政治與文化層面遠比阿爾卑斯山北的歐洲要來得早熟許多,他們擅於利用局勢,以外交和戰略手段以挫敗武勇善戰的法蘭克人或日爾曼人;而威尼斯在這方面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以想像共和國外交官們年輕時出海經商或是擔任貴婦們的服務紳士(職業情夫),養成了他們敏銳的知性感性與雄辯滔滔的口才。
康布雷同盟諸國齊心協力約好要一起推倒威尼斯,但是法國不但率先出兵,而且已經打下了整塊倫巴底,遠超出當初約定好要割給法國的部份。法國不但在佔領區四處姦淫虜掠,而且還有可能繼續朝威尼斯本土進軍,這使得教皇國、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這些還沒來得及參一腳撈點好處的國家,莫不感到緊張不安。
而威尼斯政府當局與外交官們抓準機會,擴大這種同盟內部對於法國的不信任感;值得感謝上帝的是,法國人很會打仗,但卻不懂政治的特徵,再一次地毀掉了路易十二的一切努力心血。
不僅僅是外交戰場,陸上戰場方面,威尼斯將兵們也取得了不輸給外交官的輝煌成就,加速了康布雷同盟的崩潰。繼法國閃電式出兵後,不願落於人後的神聖羅馬帝國,也在同年六月出兵攻佔威尼托北部的帕多瓦;然而共和國政府並沒有放棄抵抗,羅瑞丹總統發怖自吉奧佳戰役以來未曾有過的總動員令,全威尼斯的男子都被徵調入伍,商船全數置於國家指揮下,展開一場死中求活的生存戰。
所幸在特列維索守將安德烈.葛利提(Andrea Gritti)的巧妙用兵與帕多瓦市民合作協助下,數量僅有數百人的威尼斯軍在七月十七日,就俘虜了所有駐守在帕多瓦的上千德意志傭兵(Landschnekt),一夜奪回帕多瓦城。
安德烈.葛利提,出身貧寒,康布雷同盟戰爭中最重要的威尼斯將領,日後成為威尼斯總督。他曾擔任駐伊斯坦堡的威尼斯大使,後因威土戰爭爆發,以從事間諜活動的罪名而在1499年被逮捕下獄,但隨後因他巧妙的資金運用和交涉手腕而獲釋。葛利提回國後又成為軍事委員會的一員,積極主張強化威尼斯的民兵戰力,於1509年戰爭爆發後,便被派任到特列維索,負責防禦匈牙利與神聖羅馬帝國對威尼斯本土的入侵,以及訓練剛徵召的新入伍民兵。
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為重新開啟通往義大利的通道,於是發兵三萬五千和一百二十門大砲,御駕親征前往奪回帕多瓦;然而由於神聖羅馬帝國軍缺乏足夠的牛馬馱獸,不僅火砲運輸緩慢,一般步騎兵和雇傭兵部隊也都因為食糧補給困難而欠缺組織度,花了足足兩個月時間才把部隊由德意志本土開往北義大利的帕多瓦。
這兩個月對威尼斯而言是極其寶貴的時間,率領阿納戴羅會戰中逃出的一萬五千雇傭兵殘軍的皮蒂劉諾,避開法軍的主力搜捕,把部隊完整地帶往帕多瓦,和葛利提合作規劃加固城防,並且積極地對帝國軍進行騷擾性的游擊作戰。當時義大利一流的攻城技師,培魯吉亞的塞多羅(Citolo da Perugia)也被威尼斯重金聘為守城顧問,威尼斯守軍在其指導下,怖設下各種陷阱和地雷。
位於北義大利中部的帕多瓦是一座「水上要塞」,威尼斯人根據他們防禦本島的豐富經驗,掘開波河造渠引水,除了可以灌溉周邊廣大土地之外,更造就了帕多瓦城河雜錯、難以攻克的強大防禦體系。攻擊方只能經由少數橋樑連結的城門發動攻擊,否則就得切斷波河水源,展開工程耗大曠日廢時的抽水作業。
九月十五日,帝國軍終於開抵帕多瓦城下,展開攻城作戰,麥西米連一世挾其強大的砲兵優勢,經過兩天的轟擊,成功在帕多瓦城牆最脆弱的柯達隆加區(Codalunga)打開突破口,接著派出德意志傭兵發動猛烈突擊。然而,威尼斯守軍引爆塞多羅指示下設置的地雷,瞬間炸死數百名帝國傭兵,隨即威尼斯守軍再朝缺口一湧而上,殺的德意志人匆忙撤退。
接下來持續兩週,這種慘烈的攻防戰反覆上演著,雖然威尼斯人的傷亡不輕,但由於帕多瓦市民的支持,防禦工事強固,城內儲糧還可支撐半年,使得守軍士氣高昂;反之以雇傭兵為主體的神聖羅馬帝國軍,卻因為死傷慘重而裹足不前喪失鬥志,傭兵團長和地方領主們紛紛向皇帝編造理由脫隊逃亡,沒有人想對固若金湯的帕多瓦城打頭陣。
到了九月底,麥西米連一世終於花光所有他帶在身上的軍費,傭兵與貴族們藉此為理由紛紛收拾行李打包回家,又氣又羞的麥西米連一世於是只得灰頭土臉地回到德意志,結束他一無所獲的遠征。
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哈布斯堡帝國的締造者麥西米連一世。他是一位尚武英勇的君主,熱愛軍事與藝術並致力改良盔甲(因此有了能與義大利式盔甲相抗衡的哥德式盔甲),透過聯姻與軍事手段打造一個由他的皇族所統治之歐洲。然而,日爾曼的分裂與諸侯的消極態度使得麥西米連一世缺乏執行其政策的實力,而他對宗教改革的曖昧保守態度,最終也埋下了日爾曼毀滅的第一顆種子。
威尼斯共和國再度轉入攻勢,緊追神聖羅馬帝國的殘兵敗將把他們追回到阿爾卑斯山為止;北威尼托大都市如維琴查、亞斯提、貝魯諾等城都重歸威尼斯旗下。然而面對法王路易十二的大軍,威尼斯採取巧妙的避其鋒芒戰略,凡法軍所經之處都刻意撤防退讓,在波河與費拉拉一帶威尼斯軍全戰皆北,維琴查與拉文那也都攤手奉送給法國人,令法軍給人一種勢如破竹突飛猛進的錯覺。
對於帕多瓦攻防戰之後教人意外的發展,使得教皇儒略二世更加不安。西班牙人才剛剛登陸南義大利而且兵力稀薄,神聖羅馬帝國已經撒手不玩了,於是整個北義大利剩下最大最強的勢力,就是路易十二指揮的五萬法軍,和他那多達兩百門的砲兵部隊(主要是法國的附庸費拉拉公國,那位熱愛大砲的阿豐索.德斯特公爵(Alfonso d'Este)提供的)。照目前的局勢繼續發展下去,毫無疑問,法國將會獨吞威尼斯,而無需任何其他國家的幫助。
「大砲公爵」費拉拉公國的領主阿豐索.德斯特。在康布雷同盟戰爭時,他是年僅33歲的年輕人,這位對大砲有著罕見狂熱的貴族運用他小小國度的財富,打造出了一支可能是十六世紀當時最先進的砲兵,不但火力強大而且能夠靈活機動,在野戰中發揮了非常有效的破壞力。
但是對於教皇國而言,1495年查理八世縱兵劫掠義大利和梅毒大流行的慘劇,此一教訓的清晰回憶還近在眼前,而法軍絲毫沒有要放慢其侵略步調的意思;於是對法王路易十二的提防戒備,此時的優先順位遂逐漸蓋過了肢解威尼斯的重要性。
威尼斯大使對教皇卑躬屈膝乞求和平,向上帝發誓願當教皇國附庸,終於在1510年二月二十四日與教皇國簽訂和約。此時只消再煽動一下教皇,加上一點點暗中活動,康布雷同盟乃正式宣告土崩瓦解;陷入法國恐懼症的教皇儒略二世終於受不了,他號召除了法國以外的康布雷同盟諸國,加上一個威尼斯共和國,組成一個反法的神聖同盟(HolyLeague)。
開戰後僅僅一年光陰,威尼斯就渡過了它建國史上最艱難的絕望敗局,使康布雷同盟分崩離析;而接下來,他們將在幾年內奪回共和國所失去的一切權益。
拉文納會戰
路易十二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忽然成為全歐洲的公敵,他又怒又惱,對於教皇的背信忘義狂怒不止,於是下令佛羅倫斯、費拉拉等附庸國準備軍隊,並號召親法派的紅衣主教集結於比薩、米蘭,舉行彈劾儒略二世教皇的宗教會議,如此一來法國與教皇就可謂是勢不兩立,必將決一死戰了。
全副戎裝,率領法蘭克騎士與親法的亞威農派主教,在少女們的祝福下,準備進軍教皇國的法王路易十二。
在「大砲公爵」阿豐索的積極整軍建武下,費拉拉雖是小國,但卻擁有一支超水準的強力國軍,配備超過一百門的精良大砲,還曾在波河大敗威尼斯傭兵;然而長久以來依賴雇傭兵作戰,好不容易才在馬基維利推動下,建立起第一批民兵國軍趁亂偷吞比薩的佛羅倫斯,卻欠缺這方面的軍事傳統,因此即便具有薩佛納羅拉以來一貫的親法主義,卻對於參與即將被全歐洲圍毆的法國那一方感到有些猶豫,直到法王施壓後,佛羅倫斯才萬不情願地站到了法國的陣營去咬牙準備一戰。
進行外交談判的佛羅倫斯要人們。在經過薩佛納羅拉的一陣亂搞之後,受夠了這個神棍政權的佛羅倫斯人最後把黑衣教士與他的黨徒們全都放火燒了,但是沒有麥第奇家族後的佛羅倫斯共和國可說是前景暗淡,不管是繼承薩佛納羅拉的親法路線還是恢復麥第奇家時代的義大利友好路線,都沒有一個明確方針。馬基維利就是在這個時代擔任共和國的機要秘書,在軍事.外交.政治上有許多建樹貢獻。
然而路易十二領導下的法國與威尼斯不同,他並不畏懼與教皇國和所謂的神聖同盟決戰;因為法國人擁有歐洲最強大的常備陸軍和重騎兵,而它在義大利的盟國費拉拉則能提供數量龐大的砲兵,米蘭與熱內亞則能成為法國進犯義大利中部,直搗教皇國的補給基地。
不管是面對以傭兵為主體的教皇國和神聖羅馬帝國軍,或是缺乏騎兵的西班牙軍,還是已經躺平在地上的威尼斯,法軍都自認十拿九穩,佔有質與量上的絕對優勢。只不過在1511年,各國的主力戰將都正逢世代交替的青黃不接階段,因此反法神聖同盟雖然結成,但卻沒有立刻爆發戰鬥。
威尼斯的傭兵司令皮蒂劉諾去世,但共和國政府沒有再雇用下一位傭兵隊長擔任威尼斯陸軍統帥的打算了,因為他們發現安德烈.葛利提的才幹就足以勝任此一職位。同時,法王路易十二的左右手查理.安波瑟去世,於是他提拔了年僅21歲的外甥加斯頓.德.富瓦(Gaston de Foix),成為法軍的新統帥。
加斯頓.德.富瓦像。加斯頓雖然年輕氣盛且缺乏經驗,但經過嚴格軍事訓練和法式騎士道教育薰陶下的這位年輕將領,沒有沾染上宮廷老臣的腐敗氣息或是雇傭兵的怯戰態度,這個富有進取心和感染力的青年俊傑,很快成為了推動全體法軍向前進攻的精神領袖。加斯頓從1511年二月接手法軍指揮後,他就帶領三萬法軍直衝中義大利,輕易擊潰了西班牙與教皇軍在波隆納布下的防線,並且以其壯盛軍容迫使威尼斯放棄了布瑞西亞。這短短一年之內獲致的巨大軍事勝利,使得加斯頓被冠上了「義大利之雷(lefoudre d'Italie)」的美號,由此可知這個年輕人巨大的影響力。
法軍主力勢如破竹一路南下攻來,下一個進攻的對象就是中義大利大都市拉文納了,而法軍一但勝利還可以進入佛羅倫斯補給再進軍羅馬,這使得教皇儒略二世陷入恐慌之中,他施壓要求西班牙統帥雷蒙.卡多納(Ramón de Cardona)把神聖同盟聯軍集中到拉文納,務必在此地阻止加斯頓率領的法軍繼續前進。
卡多納將軍雖然自知兵力居於劣勢,但在教皇與法軍進逼下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出戰,在請求神聖羅馬帝國出兵未果後,只得帶領一萬六千人的西班牙.教皇.義大利傭兵聯軍出發迎擊加斯頓。加斯頓得知消息後下令五千兵力繼續包圍拉文納,親率兩萬三千人與卡多納決戰。
拉文納會戰形勢圖。為防傭兵脫逃,西班牙人背對隆科河擺出了背水之陣,而從拉文納南下的法軍則遭到這個西班牙軍團所阻擋,因此必須進行一場會戰以拔除它。
1512年四月十一日清晨,法軍與神聖同盟軍遭遇,於是爆發了歐洲史上最壯觀的重騎兵大戰,也是最血腥殘酷的會戰之一。十五、十六世紀時期,歐洲戰場上已經開始大量使用槍砲,而盔甲的製造技術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新境界,騎士與重裝步兵一身閃閃發亮的全身鋼鐵板甲,從頭武裝到腳,甚至連一般的雜魚步兵也都身穿重裝備有如人肉坦克,戰場上一片銀晃晃,在朝陽底下容光煥發。
全副武裝的鐵甲兵(Men at Arms)。他們是文藝復興時代構成戰線的最主力部隊,主要由出身尊貴的騎士或是富裕的豪族子弟構成,身穿精良全套盔甲,手執雙手重劍或是開罐大斧,由於鐵甲兵對一般弓箭的火力基本免疫,而槍砲往往又難以震懾其士氣,因此只能靠肉搏戰才能將之消滅。
法軍方面的部隊,包括有兩千名重裝騎兵、兩千名輕騎兵;一萬名瑞士.德意志傭兵,和八千多名法國陸軍所屬的弩兵、長矛兵,和大砲公爵阿豐索自豪的砲兵隊。而神聖同盟軍方面則有七百名教皇軍的重裝騎兵,一千名西班牙重裝騎兵,兩千名輕裝騎兵,兩千名教皇國重步兵和八千名西班牙步兵,和數量與法軍相當的砲兵。雖然沒有積極參與拉文納會戰,但威尼斯也派出了若干砲兵和雇傭軍,並在督戰議員隨行下為共和國政府提供第一手報告。
德意志雇傭兵,也有人依其音譯稱為朗斯克特兵(landsknecht)。他們在當時與瑞士、義大利的雇傭軍同樣聞名,這些日爾曼人為了打響各自名號,打扮的花枝招展極盡誇張之能事,但偏偏就是很少穿著盔甲,多手持火槍、戰戟、重劍用以砍殺敵兵,他們最大的目標就是捕殺敵軍高級將官或貴族騎士,不管是俘虜來換贖金或是殺來作戰功,都頗有賺頭。
會戰之初是以持續大約兩個小時以上的激烈砲戰開始的。戰場上兩軍投入了超過五百門以上的各式大小火砲,砲擊驚天動地,規模之大令所有參與拉文納會戰的生還者們都感餘悸猶存:「這個世界前所未見,最暴力可怖的砲聲撕裂了兩軍的陣列…」
在無情的彈雨洗禮中,加斯頓將軍勇敢地策馬在第一列,帶領著法軍堅定而有秩序地向前推進。大砲公爵阿豐索把砲兵集中在法軍的右翼後方,以協助法軍的重騎兵在衝鋒前,從馬柵與長槍兵之中撕開一道突破口;另一方面西班牙人則把其砲兵集中於中央,往法軍最密集的中軍步兵陣列裡砸,瑞士步兵和法國弩手死傷慘重,約有兩千人在兩百門大砲的轟擊下血肉橫飛。
儘管砲戰的威力是如此可怖,但是法軍滿懷信心地跟隨在最前方的加斯頓將軍背影前進,所有人都相信年輕而偉大的加斯頓是無敵的,是深受上帝保佑的,是將帶領法國贏得光榮的希望。
不同於呆板地把大砲僅用於轟擊固定目標的西班牙人,藝高人膽大的大砲公爵阿豐索在確認夷平了法軍右翼前方的防禦工事後,他下令將砲隊迅速推進一哩,然後擺出陣式,對神聖同盟軍左翼後方的預備隊和騎兵展開猝不及防的猛然齊射。這終於使得西班牙主將卡多納的神經崩潰了,他指揮騎兵衝向阿豐索的砲隊,但這卻正中法軍下懷,加斯頓交給阿豐索指揮的一千名精銳法國騎士從砲隊後方猛然躍出,在阿豐索砲隊的陣地前方,殺的西班牙騎兵丟盔棄甲。
法軍重裝騎士。法國一向擁有歐洲最強最優良的騎兵部隊,即使長弓曾經在百年戰爭中給予它們重大打擊,但是接下來四個世紀內法國騎士就又拾回了他們的名譽,在一連串戰鬥中證明自己是無堅不摧的人肉坦克車。
法軍的部隊此時無畏地忍受著砲火前進到了距離神聖同盟軍不到兩百步的位置,然後在加斯頓將軍登高一呼下,從緩步行軍切換到了殺聲震天的衝鋒態勢。
加斯頓本人策馬來到法軍的左翼,率領騎兵截擊另一批在側翼展開行動的教皇國騎兵;同時由瑞士傭兵為主力構成的法軍,在法軍弩手的掩護下,朝神聖同盟軍戰線中央展開了勢不可擋的猛攻。神聖同盟軍步兵甫一接戰就被瑞士鄉民殺得魂飛魄散,於是怖署於中軍的西班牙砲隊也就跟著覆滅了。
法國人在戰場上取得了全面優勢。不論是騎兵的素質、還是步兵的戰鬥力、以及砲兵運用的技巧,還有總體的數量,法軍通通勝出,神聖同盟軍的潰敗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了。但是西班牙主將卡多納還沒放棄,他努力地組織部隊,希望能盡可能挽救多一點的殘兵逃出戰場;於是卡多納把騎兵集中起來拖延法軍兩翼包抄的念頭,然後將一批西班牙長矛兵調動到兩翼去組織新防線,好爭取時間。
加斯頓率領他的親衛騎士們一路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卻在殺退一批西班牙騎兵後,赫然發現眼前出現一列整齊的密集西班牙矛隊,而來不及煞車就整群騎兵餵進了西班牙矛兵海中,加斯頓因而落馬戰死。
幾名僥倖生還的親衛騎士連忙奔回本陣,要大家快去搶救落馬的加斯頓將軍,搶救主帥心切的法軍因此再度發揮了豬突猛進的破壞力,徹底打爛了神聖同盟軍最後一道防線,卡多納只得倉皇逃離戰場,而不知道他剛才已經殺死了法軍主帥。
加斯頓之死。拉文納會戰的結果是毀滅性也戲劇性的,倘若加斯頓得以生還,那麼這場會戰的意義可能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今天的義大利也將成為法國領土的一部份,但上帝開了個大玩笑,而且祂擲出的骰子又往往是有灌鉛的那種玩意兒。
拉文納會戰從早上七點殺到傍晚四點,血戰八個多鐘頭,最後以法軍陣亡四千五百、負傷五千、神聖同盟軍陣亡九千、潰散七千的毀滅性結果作收。法軍之所以勝利,不過是因為他們在戰鬥結束時,還待在戰場上沒有撤退。
在逐退西班牙軍之後,法國騎士們在屍山血海中找出了加斯頓的遺體,一股濃郁的哀慟頓時彌漫全軍。對法國兵而言,加斯頓是他們精神的領袖;而對瑞士兵而言,他是按時發餉體恤士兵的好長官;而貴族騎士們更為他們沒能守護好這個年輕人而痛哭流涕。這支勝利之師絲毫沒有戰勝者的喜悅,也沒有因憤怒而回頭洗劫屠掠義大利城市,反倒像一支送葬的隊伍,就這麼靜悄悄而哀傷肅穆地回到了米蘭。
羅馬方面因為神聖同盟軍的大慘敗而陷入恐慌,市民們攜家帶眷逃離隨時可能被憤怒的法國人踩平的教皇國,教皇甚至已經在考慮流亡海外了;但是威尼斯方面則得到了加斯頓陣亡的情報,並且確認了法王路易十二似乎也被這個消息嚇到而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兩萬法軍就這麼繼續在北義大利按兵不動,讓人覺得拉文納會戰彷彿只是一場夢,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路易十二因為一時的猶豫,而喪失了他一生中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於是讓拉文納戰爭的勝利者法國,因此而失去了一舉打倒教皇的契機。接下來幾個月佛羅倫斯就挫屎了,待教皇清醒過來,發現法軍全部離開義大利後,他馬上集結神聖同盟軍攻打親法的佛羅倫斯,而身為教皇御用商號的麥第奇家,也就名正言順地重新入主老地盤;而身為佛羅倫斯高級政務官之一的馬基維利,則是被痛打一頓之後扔到了義大利鄉下,貶為無業遊民。好戰的教皇儒略二世死後,繼任的李奧十世教皇也是麥第奇家的人,麥第奇家經過二十年被逐出的屈辱,再度成為義大利最有權勢的家族。
法國的失血導致了鯊魚們聞香而至,英國、神聖羅馬帝國紛紛加入了打法國落水狗的行列,甚至就連一向身為法國附庸的米蘭公國,也在新任大公史佛沙(Massimiliano Sforza)的號召下豎起反旗,切斷了法國對義大利的進軍通路和補給線;路易十二嘗試作出最後的努力,於是發兵進攻米蘭,卻被米蘭軍與瑞士傭兵打得落花流水。
米蘭大公馬西米利亞諾.史佛沙,帶領米蘭公國脫退法國陣營,使法國陷入完全失敗的絕境。
但是,對於神聖同盟的勝利,威尼斯卻一點都不感到喜悅。法國接下來很有可能被神聖同盟給肢解,而教皇國的權威和哈布斯堡王家的勢力想必會更加壯大,進一步威脅到威尼斯共和國的存亡問題,因此無論如何,威尼斯必須要讓教皇國嘗到敗仗,讓法國對抗神聖羅馬帝國,以達到歐洲的均勢。
因此,威尼斯共和國大膽地在1513年五月,宣布脫退神聖同盟,與法國簽署攻守協定。這是康布萊同盟戰爭中,第二個關鍵性的轉折點。
從一無所有到大獲全勝
拉文納會戰後的法國處於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它的財政壞滅,付不出雇用瑞士傭兵的薪水;亨利八世指揮的英軍在法國沿岸趁火打劫;而西班牙主將卡多納則帶著神聖同盟軍繼續威脅著威尼斯和法國的南方。
英王亨利八世。他以反覆無常的婚姻生活聞名於世,最後更因為這方面的問題而與羅馬教皇鬧翻,成立英國國教;不過康布雷戰爭時這些都還早得很,他當時背刺法國不是因為支持教皇,而是單純炒短線的打落水狗作戰。然而,隨後蘇格蘭問題卻困擾了這位野心勃勃的霸王,迫使他從歐洲大陸上撤收,並建立一支強大海軍以防法國人增援蘇格蘭。
但是威尼斯外交官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威尼斯促使蘇格蘭加入了法國的陣線,從背後騷擾亨利八世令他無法專心對法用兵;而威尼斯對法國的大貸款,則延緩了法國破產的時程表,令法軍再度恢復正常運作。
1513年九月,西班牙將軍卡多納率神聖同盟的大軍北上包圍帕多瓦,但卻無法攻破葛利提將軍的堅強防禦;久攻不下帕多瓦之後,卡多納又解除圍城轉往攻打威尼斯本土,但卻因為沒有船隻而無法渡水攻擊利亞托本島,因此在以大砲轟擊威尼斯洩忿後,只得無功而返。
卡多納雖然在十月初於維琴查城外擊潰了一支為數大約一萬的威尼斯軍,但卻因為威尼斯人逃的太快而來不及追擊他們;之後卡多納就陷入了永無休止的游擊戰和遭遇戰中,疲於奔命但卻少有斬獲。相較於以劫掠維持部隊士氣的法軍和西班牙軍,這些義大利城市顯然更願意接受講道理照合約來辦事的威尼斯共和國統治。
1514年,因飽受蘇格蘭從背後騷擾作亂的煩惱,亨利八世終於被迫放棄他趁火打劫的計畫,與法國停戰後回頭去解決蘇格蘭人;隨後於1515年初,路易十二世駕崩,隨後繼任的法蘭索瓦一世(François I)以他年輕充沛的精神,展開了新的對義大利強硬政策。
法王法蘭索瓦一世,以支持文化藝術與人文主義的開明態度,和百折不撓的堅忍毅力聞名,是法國史上最受百姓愛戴的少數幾位國王之一。然而,他不幸生在一個四圍都是強敵英主的時代,因此在十六世紀的英法德西等君主國列強爭霸中,在軍事方面處於一無所獲的尷尬境地。
1515年七月,法國組織了一支四萬人且多數為國王直轄的大軍,在國王法蘭索瓦一世御駕親征下,計畫敉平米蘭收回法蘭西領土;這使得教皇國立刻雇用了一批瑞士傭兵,和米蘭軍攜手前往阿爾卑斯山口封堵法軍。然而在威尼斯援軍的主將吉安.傑柯莫.特利維佐(Gian Giacomo Trivulzio)的協助下,法軍得以從另一條罕為人知的山道急襲神聖同盟軍後方,反過來形成了法軍包圍神聖同盟軍的局面。
特利維佐,出身米蘭的老練雇傭兵將軍,他指揮著一支每年開支數十萬杜卡特計價的大傭兵團,也善於訓練士卒,也曾在阿納戴羅會戰中與威尼斯人交手過。不過這一次,他成了威尼斯的雇傭兵。
於是在九月十三日,馬利納諾會戰(Battle of Marignano)爆發,以瑞士傭兵為主力的神聖同盟軍雖僅有兩萬兩千人,但卻對於過去瑞士兵在肉搏戰中的威力抱持著過大期望,因此沒有逃走,反而留下來欲將法軍一舉擊潰。
然而,法軍早已不是吳下阿蒙,費拉拉的大砲公爵阿豐索帶給法國的最大經驗,就是砲兵的威力。因此法軍在馬利納諾會戰並未照同盟軍預料之中的投入騎兵進行肉搏戰,而是以法王直屬的七十門重砲兵團揭開了戰幕;密集的瑞士步兵陣列被砲彈撕成了碎片,然後法軍再以弩兵和火槍兵排列射擊,使得同盟軍陷入混亂。
瑞士戟兵密集方陣。在中世紀末期,瑞士人是歐洲大陸上最具破壞力的精銳步兵,他們紀律森嚴,裝備精良,經驗豐富,能夠阻止所有騎兵的進擊,在對抗任何步兵的戰鬥中取勝。然而,火砲與槍枝的發達使得瑞士密集戟陣戰術在十六世紀後很快沒落了。
然而瑞士兵的戰鬥力依然兇猛無比,在法蘭索瓦一世下令法軍騎兵前進掃討殘敵時,仍被零星戰鬥的瑞士兵給殺得死傷慘重,法軍騎士與瑞士步兵在山道與村莊間零星戰鬥,在微弱的月光下,血腥的混戰持續了一整夜。在這陣血戰中,一支為數約兩千的威尼斯雇傭騎兵繞到了神聖同盟軍背後,終於導致了神聖同盟軍的總崩潰。
馬利納諾會戰中,法軍損失了六千人,但同盟軍的死傷被俘數達到了可怕的一萬四千人;戰術的錯誤和戰略的劣勢,使得精強的瑞士傭兵死傷慘重,而砲兵則證明了它在戰場上的優越性能。
在馬利納諾會戰後,神聖同盟於北義大利的軍事武力被橫掃一空,對於拉文納的慘痛經驗記憶猶新的西班牙拒絕再來一場硬仗,而神聖羅馬帝國也感到躊躇不安,而瑞士從此之後再也沒跟法國幹上一架(直到法國大革命為止);這一次法蘭索瓦國王也不像他的前任者那般優柔寡斷了,他帶著法軍與威尼斯軍繼續推進到波隆那,法國佔領了米蘭,其小而堅定的附庸費拉拉則在大砲公爵領導下吞掉了帕爾馬(Parma)與匹亞琴薩(Piacenza),而威尼斯則收回了整個威尼托和倫巴底,逼迫教皇國和談。
而俗話說的好,「一個胖教皇之後總是接著一個瘦教皇」,相較於好戰衝動的儒略二世,麥第奇家出身的李奧十世教皇(Leo X)則是愛好藝術與奢侈品多過於戰爭,因此馬利納諾會戰的結果,使得教皇國方面漸漸失去了續戰的意志。
李奧十世像。由於他前任的儒略二世捅出了康布雷戰爭這種簍子,以致教廷背負了非常之龐大的天文數字戰債,因此李奧十世開始擴大發售贖罪券並對全歐洲展開積極推銷,然而這卻是為點燃宗教改革之火而預先灑好了汽油的行為。
1515年十二月,李奧十世前往波隆那與法國和威尼斯和談,這場原本對於教皇國極端不利的和約,卻在1516年因西班牙國王斐迪南駕崩,由哈布斯堡王家的卡洛斯一世(Carlos I,即日後神聖羅馬皇帝查理五世Karl V)繼位,而使得教皇免於無條件投降,有了可以討價還價的籌碼。
最後於1516年簽訂的諾榮和約(Treaty of Noyon),決定好了義大利版圖的分割:法國佔有米蘭、熱內亞、和它的附庸費拉拉,並從米蘭把達文西帶回了法國;教皇國保有其原有的領土,以及它的新附庸佛羅倫斯;西班牙分得南義大利的那不勒斯王國領土;而威尼斯則是領有整個威尼托、倫巴底,獲得了比它在康布雷同盟戰爭開戰時更多的權益。
這場持續了八年的戰爭,法國從頭到尾只能勉強說是守住了米蘭,而西班牙跟神聖羅馬帝國則是無端放血而一無所獲,而教皇國更是因為出爾反爾而徹底喪失了其國際威信,許多站錯邊的小國如佛羅倫斯和米蘭更是灰飛煙滅。
威尼斯共和國雖然沒有強力的軍隊,但卻靠著歐洲列強之間的猜忌,以熟練的外交手段和台面下的情報操作,成功地化解了一切危機,毀掉了所有對威尼斯有敵意的勢力,最終憑著敏銳而準確的眼光,加上一點恰到好處的運氣與堅定抵抗的勇氣,而成為了康布雷同盟戰爭中最後的勝利者與生存者。
因為北義大利城邦都市的貢獻,使得威尼斯得以靠加工出口業暫時支撐過東方貿易斷絕的最艱苦二十年,而共和國的國勢也在康布雷戰爭後逐漸恢復元氣;然而,西班牙與葡萄牙等海洋強權,在遠東與美洲的活動卻也確實地在逐漸威脅威尼斯在歐洲市場的龍頭地位。
令人想像不到的是,打開了這個日漸惡化局勢的角色,是威尼斯曾經的死對頭:鄂圖曼土耳其帝國。
宗教改革與香料大戰
就在歐洲因康布雷同盟戰爭亂成一團之際,土耳其蘇丹「嚴君」賽利姆一世(Selim I,Yavuz)逼迫老蘇丹巴耶茲德二世退位,並謀殺了所有兄弟親王,坐穩了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帝位寶座。
在宮廷鬥爭中發揮殘忍冷酷的性格贏得勝利,因此被稱為「嚴君」的塞利姆一世蘇丹。然而就如同中國的唐太宗和明成祖這些政變皇帝,他們都表現出積極想要成為明君以贏得統治正當性的決心,在塞利姆一世任內,鄂圖曼土耳其才因控制三大聖地而成為伊斯蘭教世界唯一的合法代言人。
賽利姆隨後發揮他父王與祖上的軍事才能遺傳,1514年征服波斯,1516年征服敘利亞,1517年消滅埃及馬穆路克、結束阿拔斯王朝,成為了控制紅海與開羅的新主人。這一切對於威尼斯而言,竟是重振東方貿易的一大轉機。
威尼斯是歐洲最早跟伊斯蘭國家群建立起外交管道,雖說在戰時狀態都還是能保有某種溝通協調機制的國家,即使戰時打的不可開交,但在和平時期與伊斯蘭諸國之間的合作關係又有如水乳交融。
葡萄牙人原本以海軍艦隊封鎖紅海、控制印度洋香料貿易的策略,如今也受到了鄂圖曼土耳其擴張的威脅;原先威尼斯怎麼幫都扶不起來的伊斯蘭阿斗---馬穆路克埃及,被精強高效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取代,而土耳其有它必然向紅海與印度洋發展的理由,那就是收復聖地。
葡萄牙海軍的各種艦艇。由於利用三角帆與方形帆混搭,並將傳統的卡拉克帆船加裝舷側火砲,使得葡萄牙人在十五世紀初曾經一度獨霸七海。
對於掌握了聖地耶路撒冷的土耳其而言,若是能再拿下麥加與麥地那兩座聖城,控制三大回教聖地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就將成為伊斯蘭世界的代言人和唯一合法統治者,挾此威勢就可登高一呼發動聖戰,屆時土耳其的軍勢在信仰加持下,必將銳不可當、所向披靡。
葡萄牙人遭到突如其來的巨變,只得死守亞丁港,試圖扼止土耳其帝國對紅海與印度洋方面的擴張,但終究徒勞無功。賽利姆一世終究還是打下了麥加與麥地那,在紅海修築港口,並進一步擬定計畫,欲攻下地中海的羅德島與阿拉伯的巴格達。
因此威尼斯積極與土耳其展開合作,簽署了通商條約,從1517年起恢復了地中海航線的東方貿易,船隊開往埃及亞歷山大港,再由陸路通往亞丁港,裝載香料循原路輸入歐洲。因為土耳其的中央集權和統治效率都遠勝過埃及,所以帝國領土內的交通也暢通便利許多,治安程度良好也降低了通商風險。
而葡萄牙對於東方貿易的壟斷局面也遭受到了土耳其以外的挑戰,歐洲從1517年起因為馬丁路德的九十五條論綱而點燃了宗教改革之火,這使得歐陸主要列強都陷入到處滅火的手忙腳亂狀況之中,葡萄牙自然也就無法期待能打著十字軍旗號,獲得其他虔誠天主教國家的外援支持。
馬丁.路德像。最初是單純為反對贖罪券,但後來因為教皇國的傲慢態度,終於讓這位日爾曼神學教授一怒而對教會全面宣戰,用他的雄筆與正在成熟茁壯的歐洲印刷業,給予了羅馬教廷最沉重的打擊。
當新舊教分裂的宗教戰爭怒火燒遍歐陸之時,卻只有威尼斯彷彿置身事外,因為在徹底政教分離運作的威尼斯共和國境內從來就不曾有過所謂「宗教問題」,那些新教國家所吶喊爭取急欲獲得的權力,威尼斯人早就已經照這種方式過了好幾個世紀的日常生活。社會與政治局勢的安定,成為共和國走出康布雷戰爭陰影的最佳解藥。
當然威尼斯在商場上的對手不僅僅只有葡萄牙人,在這個時代裡,雄霸歐陸成為哈布斯堡家族大金主的佛格爾(Fugger)商會、和取代了漢薩同盟成為北海.波羅的海貿易重心的尼德蘭七州;都是威尼斯在商場上強勁的新對手。
雅哥布.佛格爾(Jacob Fugger the Rich),佛格爾商會與奧格斯堡銀行的創造人,日爾曼地區最富有的銀行家,在西班牙人跑去南美挖銀之前,因掌握了東歐唯一的銀產地,而成為執銀貿易牛耳的金融鉅子。他與威尼斯和熱內亞等義大利城邦保持著競爭又合作的關係,北義大利的銀行業者們需要他的錢,而佛格爾商會則需要東方的香料。
1519年,在上一任神聖羅馬皇帝麥西米連一世駕崩後,舉行了皇帝選舉,有力的神聖羅馬皇帝候選人,包括哈布斯堡家族的西班牙王卡洛斯一世、和瓦盧瓦王朝的代表法王法蘭索瓦一世。由於佛格爾家族背後大力銀彈支援,再加上哈布斯堡王家本身的影響力,德意志選帝侯們非常樂意地接受了賄賂,於是在薩克森選侯「賢者」菲特烈三世(Friedrich III der Weise)支持下,讓卡洛斯一世當選了新任神聖羅馬皇帝,是為查理五世(Karl V)。
戴西班牙與日耳曼兩頂王冠,哈布斯堡家族鼎盛時代的代表人物,查理五世。
因保護馬丁.路德,給予新教勢力極大幫助而聞名的薩克遜選侯「智者」菲特烈三世。他是一位成功而富裕的領主,他支持宗教改革之目的是希望削弱教皇國對阿爾卑斯山外的控制力,至於支持查理五世當選皇帝,則可能是寄望於這位西班牙國王無法全心全意統治日爾曼,有機會令選侯們繼續逍遙自在。
成為神聖羅馬皇帝之後,卡洛斯一世受到教皇李奧十世的拉攏,這位因為宗教改革而焦頭爛額的教皇急欲穩住這個不可缺乏的舊教戰線盟友的立場;而卡洛斯一世則透過與教皇聯合的手段,令哈布斯堡王家與他的帝國成為天主教世界的利益代言人。於是,在教皇從義大利方面的裡應外合之下,卡洛斯一世於1521年率兵將法國人打出了米蘭,且透過政治聯姻取得了勃根地、尼德蘭諸國。
不管是勃根地問題,染指義大利還是入主德意志,法蘭索瓦一世稱霸歐陸的雄心鴻圖,三番兩次遭到卡洛斯一世的阻撓,於是法蘭索瓦一世怒而舉兵再攻義大利。法國人照慣例還是一樣不懂政治,卡洛斯一世以西班牙和德意志裡外夾攻之勢包圍法國之外,還又錦上添花地聯合了英王亨利八世,結成一個法國包圍網,使得法國陷入非常不利的境況之中。
威尼斯共和國為了自身利益,必須維持歐陸的勢力均衡,制止哈布斯堡王家(以及其背後贊助的佛格爾商會)擴張野心,因此新當選為總統的前威尼斯海軍提督安東尼奧.格利馬尼派出傭兵與資金支援法國,介入了義大利戰爭。
比克卡會戰圖。藍為法軍、紅為神聖羅馬帝國軍。神聖羅馬帝國軍基本採取守勢,他們靠火砲與防禦工事毀滅了法軍的攻勢。
然而法軍的重裝騎兵和瑞士雇傭兵優勢已不像以往那麼明顯,1522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比克卡會戰(Battle of Bicocca)中,大量使用槍砲作武器的神聖羅馬帝國軍與雇傭兵團,以極輕微的代價重挫了法國.威尼斯聯軍,格利馬尼總統因為戰敗自責,不久之後抑鬱而終。
新上任的威尼斯總統安德烈.葛利提,基於他外交官與戰術家的敏銳眼光,很快於1523年對神聖羅馬帝國簽訂了互不侵犯和約,從此之後徹底退出義大利戰爭,在漫長的德法爭霸中始終保持冷眼旁觀的態度───這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使共和國能有更多的餘力,放到更重要的海洋與貿易利益上。
關於威尼斯共和國此一時代的堅定中立政策,在稍後的一件史事中可以得到驗證:1525年,法國國王法蘭索瓦一世在帕維亞會戰中一敗塗地,徹底喪失了米蘭,並被卡洛斯一世監禁起來。卡洛斯一世於是派出使者向威尼斯告知此事,並且大力宣揚神聖羅馬帝國勢不可擋,要威尼斯拋棄距離亡國不遠的法國,與哈布斯堡王家簽署同盟協定。
對此聰明的葛利提卻巧妙地回答:「兩位國王與我都私交甚篤,實在左右為難。請容我為勝利的國王賀喜,為不幸的國王掬淚。」威尼斯此後雖退出義大利戰爭,但仍然以其雄厚資金暗助法國,令法國能幾番渡過財政危機,最終撐過了這個被哈布斯堡王家圍毆的險惡時代。
在此之後的兩百年內,威尼斯始終都未再被法國或是神聖羅馬帝國找過麻煩,以一個軍事實力遠遠不及歐陸列強的商人城國而言,可謂是精湛外交技術的智慧結晶。
然而,當葡萄牙人在印度與阿拉伯的戰爭中,逐漸被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放血消滅殆盡之時,地中海卻也冒出了一名男子,他接下來將使伊斯蘭教的新月旗在地中海稱霸,令歐洲天主教國家為之膽寒半世紀。
此人即為巴巴羅沙.海雷丁(Barbarossa Hayreddin)。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從今天開始直到世界末日,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我們永遠會被記住。 We few、we happy few、 我們這一小撮,幸運的一小撮, we band of sisters; 我們是一群緊緊相依的姐妹。 For she to-day that sheds her blood with me 誰今天與我一起浴血奮戰, Shall be my sister. 誰就是我的姐妹。 |